“太后駕到。”門外傳來公公尖細的聲音,殿中衆人皆是面露驚訝。
照理說,若是太后要過來,晚宴是斷不會在太后未到時開席,既然是原本就說好不會過過來,這會兒忽然又來了,自然讓人詫異。
“母后身子好些了麼?”方纔睿武帝還藉口太后身子不爽利,不參加晚宴,即使白日裡太后跑去鳳藻宮找楚遙麻煩,皇帝這會兒也只能裝傻充愣。
“身子好些了,想着今日七丫頭回宮,便過來看看,倒是熱鬧。”太后也是演戲高手,這要是旁人不知曉太后和楚遙的關係,還當他們是多親暱的祖孫倆呢。
原本帝后分座兩張案几,皆是主位,誰想太后突然來了,又不能貿然地移開帝后正在用着的兩張案几,但是又沒有空位能再容得下一張案几。
除了太后,隨行的楚依依坐在哪裡也是件麻煩事,這會兒帝后下方的位置早就坐滿了,若是要加一個人進去也只能坐在最末尾了,郡主之尊坐在末尾說不過去,但是讓人家坐着的人讓座也是不妥。
衆人各懷心思,楚遙卻是支着頭大喇喇地看着上頭,目光裡透着幾分興味。
她有時候真的覺得太后是個很奇特的人,她一邊享受着太后的優越感,一邊又在心裡埋怨着讓她安穩坐上太后之位的兒子,她既不想放棄這些握在手裡的榮華富貴,卻又時時刻刻地想着給兒子添堵。
楚遙一直在想,太后其實是不安的吧,因她太享受這樣高高在上的感覺,害怕日後沒臉再見那兩個苦命的兒子,所以她纔會千方百計地找些麻煩,證明自己從沒有忘記過那兩個早逝的兒子。
“皇后過來與朕同坐吧,將皇后的案几撤走,換上太后的。”睿武帝朝着文皇后笑笑,那廂回以溫柔淺笑,微微點頭,旋即便起身坐到了皇帝邊上,彷彿這一切是早就安排好了似的,沒有半分拘泥造作。
這樣的默契,讓太后看得極爲刺眼,只恨不得能將文皇后面上的虛僞拍飛。
帝后同坐一張案几並不多見,皇帝素來都是大權在握的,能有幾個願意與人同享,同坐同一張案几也是如此,在帝王眼裡,這並不是一張簡單的案几,而是代表地位的龍椅。
但是睿武帝和文皇后卻經常同坐一張案几,這在兩人看來彷彿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楚遙常常都覺得父皇母后之間的敬重信任多過於愛,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驚覺,也許他們之間是有愛的,只是愛得太過深沉,纔會讓衆人未曾察覺。
“依依和哀家同坐吧。”太后坐下後,便讓楚依依坐在她身側,旋即又道,“依依這丫頭最知曉哀家的口味了,還真是離不了她。”
太后向來疼寵郡主,這是衆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如今看着太后這般明顯的表現,衆人心裡自然又是一番計較。
對於太后的話,衆人很有默契地沒有搭腔,太后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太好看。
尤其是楚遙,壓根就沒聽見似的給身邊兩個小傢伙佈菜,一邊同他們說說笑笑,逗得他們直樂,笑得停不下來。
“還是公主表妹有辦法,穎兒表妹平日裡可沒那麼多笑容呢……”坐在對面的文書綺柔柔地開口說道。
瞧着自家這位拼命刷存在感的表姐,楚遙還真是沒什麼心思搭理,不過畢竟是親戚,她也不能太不給人面子,畢竟三位舅舅還是在場的。
“表姐這話可不能讓外公聽到,不然他老人家就該吃醋了。”楚遙半真半假地說笑,“如今穎兒還要表姐多照顧些纔是。”
文書綺笑容一滯,外公時時刻刻都離不開穎兒,大房的田氏和二房的林氏更是將穎兒疼得跟什麼似的,眨眼間這個半路出現的五小姐就成了文府最受寵的千金小姐了,她這個表姐壓根就沒用武之地。
“自然。”不過尷尬歸尷尬,文書綺還是僵硬地回了一句。
隨着兩人的對話,文皇后的視線終於落到了這個一直被忽視的侄女身上,旋即說道:“書綺也十六了,一眨眼孩子們都大了。”
“誰說不是呢,我們也都老了,不過皇后娘娘容顏依舊,倒是不顯老呢。”田氏笑着附和了一句,這話倒是出自真心,文皇后容貌清麗端莊,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從骨子裡透出更多的貴氣。
“就你會說話。”文皇后不好意思地掩嘴笑了笑。
楚遙也偏頭添了一句:“大舅母可沒說錯,母后年輕着呢……”
這般孩子氣的話逗笑了睿武帝,衆人見皇帝笑了,便也跟着笑了起來,太后的臉色卻是始終不見緩和過來。
“皇帝,哀家方纔聽說了一個消息,前陣子江北揚城遭了天災,難民氾濫,江北不少糧商藥商更是惡意擡價……還有江北侯,聽說遭遇了不測,可有此事?”太后忽然開口,面色陰沉地詢問。
向來,後宮是不得干政的,不過江北侯和景太后同屬景家人,只一個嫡系一個旁系,因而她詢問一句並不爲過,只是若她私底下詢問倒也無妨,在這麼多人面前堂而皇之得問及政事,卻是有些失儀了。
睿武帝眸中閃過一抹什麼,不過他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外人並看不出什麼來。
“太后息怒,皇上素來心懷百姓,若真有這樣的事,定然會有安排,太后不必擔心。”見睿武帝面色不虞,皇后只好開口圓場。
偏偏太后並不領她的情,反而咄咄逼人:“江北侯承襲侯爵之位,雖說並沒有留在京城,但也是先帝親封,如今突遭意外……皇帝卻在這裡設宴,若是被有心人傳了出去,豈不是要說皇帝卸磨殺驢,對賢臣全無顧全之心?”
聽到這裡,楚遙纔算明白了太后會忽然出現的原因了,看樣子還真是來砸場的,公主回門的家宴確實不至於這般排場,但是抵不住皇帝寵愛,偏成了太后的眼中刺,不來鬧一場她如何甘心?
再者,江北侯雖是旁系,卻也算太后的孃家人,飛來橫禍遭遇了不測,太后心裡難免不虞,皇帝非但沒有派人去調查,還在這裡大擺晚宴,怎能不令她氣悶?更何況,太后一直都覺得皇帝同她這個生母不親,不止對她兩個兒子痛下殺手,對她的母族更是流於表面,多是像江北侯這樣,封了爵位就將他們派了出去,並沒有容他們留在京城。
氣氛在一瞬凝重了起來,衆人紛紛斂眉。
倒是楚遙,淡定地揚眉輕笑:“父皇英明神武,凡事自有決斷,連太后都知道的事父皇又怎麼會不知道呢?興許父皇早就有了決斷,太后何必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