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琅琅也學過理家, 是謝老夫人教的。理論說過不少, 但是她實踐的不怎麼多, 畢竟那幾年來,連他們這些正經主子都算上,那宅子裡也不過兩隻手都數得過來的人數。
謝老夫人閒時給她細數過京中夫人管家的種種反面八卦:
有些夫人起早貪黑、錙銖必較, 可是就是事情做不好, 下人辦事總出紕漏, 丈夫抱怨、公婆不喜;
有些夫人總想着圖個好名聲, 下人辦了錯事, 哀求了兩句,也就拉倒了, 結果最後, 養了一堆欺主的刁奴。
還有夫人被下人哄的把手裡權力都交了出去,最後自己還得看着下人的臉色。
種種實例,說的都有名有姓,對得上號。謝老夫人八卦完了之後,還讓陸琅琅自己總結教訓和經驗。
陸琅琅總結道:理家, 跟打架是一樣的,別呼呼哈哈地整那些花架子,找準命門、一擊斃命纔是最要緊的事。
謝老夫人兩眼翻了又翻, 覺得話糙理不糙,便又問她,“那麼理家的命門又是什麼呢?”
“自然是一手抓住錢財,一手學會用人。”當時她嘰裡咕嚕說了一大通, 謝老夫人笑着說,行啊,我就等着看你的成績。
陸琅琅心中嘆氣,其實做主母難嗎,不難!難得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只要手裡有錢,再難也不難了。如今歐陽昱人雖然走了,可臨走前也不知道從哪裡湊齊了一箱子的大額銀票給她留了下來。若真的遇上了什麼事,她把那銀票換成了金銀,就是砸也能把事情給砸平了。
王瑾之給她送過來的那兩個人,管外事的,叫謝順芰;管賬房的,叫孫富才;如今跟侯海在這府中,也算是三足鼎立。按理說,二對一,侯海應該落了下風,但是謝順芰機靈,孫富才老成,都不是愛挑事的人,兩人跟侯海不遠不近,不疏離也不挑釁。再加上這府中一干人等都被歐陽昱那五十記血糊糊的大板子嚇過,簡直不要太聽話,讓陸琅琅想挑個刺頭來立威都找不到。
於是陸琅琅只好學着謝晗的那套高深莫測、未雨綢繆,讓謝順芰和孫富才兩人默寫當年的謝家家規。
謝孫兩人哪裡能猜到她跟謝家的淵源,原本還以爲她這是嫌棄他倆的出身,但是看她捧着那謝家家規讀得津津有味,這才把提着的一顆心給放下。
她看了看,發現寫奏摺的老頭制定出來的家規也無可挑剔,只是把懲罰的力度有點不夠。於是她在罰月錢、打手板,到交給衙門懲治的後面,又加了一條,“交給將軍懲治”。便讓侯海抄了幾份,貼在下人的院子裡,早晚背誦。
結果不出半旬,“交給將軍懲治”這一句,在將軍府裡,簡直有治小兒夜啼的奇效。
六月底,素奈和杏儀終於趕到了京城。兩人看見陸琅琅,激動得眼睛都紅了。她們本以爲陸琅琅已經在京城待了這麼久,身邊必然已經沒有了她們的位置,卻沒想到陸琅琅居然一直把貼身丫鬟的位置給她倆留着。其實,陸琅琅就是傳個話讓她們在興州嫁人,她們也只能感恩戴德。但陸琅琅寧願不添人,也給她倆留着位子。素奈和杏儀發自肺腑地感激,夫人嘴上不說,行事卻是把她們當自己人呢。
眼見着府中的空缺一個一個的填滿,一切慢慢都上了正軌,陸琅琅對於管家的興頭這才消停了些,早晚纔有了幾分對歐陽昱的思念之情。
(歐陽昱:說好做彼此的小棉襖的呢?)
(陸琅琅:馬上夏天就要到了,還要啥棉襖啊!)
這一日,素奈整理她的衣箱,不由得嘆息:“夫人,如今天氣漸漸熱了,您也沒有幾件夏天的衣裳,要是有些宴飲什麼的,您還得備些出客的衣裳和首飾纔是。我們把從曲州帶來的衣料和首飾都帶來了,但是也不知如今京城都時興什麼,還得出去逛逛纔是。”
陸琅琅掐着手指頭數了數,自己居然在這府裡悶了一個月沒出門。“走,夫人我帶你們出去逛逛。”
杏儀不放心,如今這房裡就她們兩個大丫鬟,那兩個跑腿的小丫鬟百靈和喜鵲,有主子在還行,若是主子不在,只怕能把自己頭玩滾了都不知道,“我就不去了,這屋裡也沒有個照應的人。我不放心。”
陸琅琅笑了,“這屋裡除了傢俬,就只剩幾件首飾。怕什麼?”
杏儀認真地回話,“夫人,重要的地方,必須有人守着,尤其是您的房間、將軍的書房,必須一直有人照應。這可是您立得規矩。”
還有這條嗎?陸琅琅回想那幾乎近百條的家規,隱約記得似乎還真有這麼一條。她頓時啞口無言。
素奈好發笑,“我們的杏儀大總管,今日就勞累您看家,我跟着伺候夫人。下一次換你去。”
杏儀也樂了,“不就是逛回街嗎,我們在這京城的日子還長着呢,還能沒機會嗎?”
陸琅琅伸手摸了一把她下巴,“好杏儀,你家小六爺回頭帶好東西賞你。”
“夫人。”杏儀被她調戲得滿臉通紅。
陸琅琅哈哈大笑帶着素奈出了門。
通勝大街是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從街頭到街尾,光是各式的繡坊和成衣店就有十數家,而珠寶鋪子和銀樓也有五六家,裡面還有很多各式小店,賣什麼的都有。
陸琅琅當年在京城裡混的時候,對珠寶華服的興趣還沒有一頓烤肉來得大。故而知道有這麼一條街,卻沒有認真地逛過。
她的馬車便在一家最豪華的繡坊-旖廬坊,門口停了下來。那守門的夥計一看馬車上的歐陽二字,頓時眼睛都亮了。等馬車一停下來,立刻就把她們請了進去。
旖廬坊的主事立刻就趕了過來,“請問兩位可是歐陽將軍府上?”
素奈大方地介紹,“這位是我們將軍夫人,今日正好路過,過來看看貴坊的手藝。”
主事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雖然心中隱隱猜測陸琅琅應該就是那個一直沒有露面的將軍夫人陸氏,但是見到真人這麼年輕漂亮,她還是不敢自信。"
不過再年輕,陸琅琅也是正兒八經的二品誥命夫人,主事忙跪下行禮,“見過歐陽夫人。”
陸琅琅笑笑,“起來吧。不用這麼緊張,我就是來看看你家的手藝。”'
主事忙起來,滿臉堆笑,“您這邊請,請雅間坐着,奴家讓人奉茶。您想看什麼樣的繡活,奴家這就挑最好的給您過目。”
陸琅琅露出了個再端莊得體不過的笑容,“可以。
主事將她們主僕二人送進了最好的雅間,忙出去張羅了。
陸琅琅端着茶水品了一口,突然嘆了一聲,“要是以前的我,說不定手一擺,直接就奔着繡孃的屋子就去了。要看東西,當然是繡孃的屋子裡看得最明白。可如今出的是歐陽夫人,不是陸琅琅,該擺架子就得擺,該端着就得端着。真麻煩。”
素奈知道她什麼都敢說,也不怎麼介意身邊人開玩笑,便大着膽子道,“夫人,您這麻煩,只怕是全天下的女人做夢都想有呢。”
陸琅琅聽了,自己也樂了,“也是,這話要不是我自己說的,我都得罵一聲矯情。”
素奈也樂了,“婢子可什麼都不敢說了。”
主僕二人正在鬥嘴,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陸琅琅便不再繼續說了。
主事帶了十來個繡娘,捧了寬大的托盤,屏聲斂氣地進了雅間,在陸琅琅身前一字站開。
“歐陽夫人,我們旖廬坊的繡娘心靈手巧,她們的繡工既有北繡的大氣,也有南秀的精巧,無論您想要大件或是小件,都不在話下。”主事對於自家繡坊的實力,還是相當自得的。
陸琅琅一眼掃了過去,心想權勢真的是個好東西,這家旖廬坊在京城名聲很大,她以前聽說過有個江南大戶,要重金添置行頭,她家就是不賣。可如今,她不過是句看看手藝,旖廬坊便恨不能全端到她面前來。陸琅琅溫和地笑了笑,“那就先看看。”
那些繡娘捧着的托盤裡,小到香囊,荷包,帕子,扇袋,鞋面,大的有半臂,湘裙,披風,十二單幅等,確實精美非常。
陸琅琅點點頭,這位主事確實沒有吹噓,這些繡孃的繡工的確讓人驚豔。但是,“有沒有更好的了?”
主事有些爲難,“歐陽夫人,我家繡坊的繡工肯定是頂尖的,要想更好,怎能在料子上下功夫。可這已經是如今京城裡市面上能買到的最好的料子了。您如果要再好的,這料子……”
陸琅琅明白了她的意思,“無妨,料子我府裡還有一些宮裡賞賜的,你回頭讓派人到我府上看看料子,看適合做什麼。”
主事高興地不得了。這位歐陽夫人如果在京城第一次露面,穿的就是她家的衣服,那於她家,那可就是穩坐京城第一的苗頭啊。
“善娘子,你什麼意思?我們家娘子坐等了半天了,你們沒有一句回話,別人剛一露面,你們就全貼上去了。狗眼看人低也不至於這麼行事。”外面有個女聲尖刻地喊了起來。
那聲音所指的善娘子,正是站在陸琅琅面前的這位旖廬坊的主事。善娘子心道不好,外面那個潑貨得罪了沒關係,可是如果得罪了歐陽夫人,她家這小小的繡房可禁不住大將軍的一場怒火。
陸琅琅低下了頭,掩去了眼裡的厲色,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善娘子,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如果有什麼誤會,去說清楚就是了。”
善娘子心裡一鬆,“多謝歐陽夫人。您先挑着款式,花樣。我去打發了她就來。”
可是善娘子出去了沒一會,不但沒有壓下來,反而吵鬧的聲音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