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梅堯此人雖然是個文官,但是爲人豪爽,文采斐然,又不愛擺文人的酸架子,跟他們這些當兵的很好說話。也從不一口一個子曰。這個武官雖然剛調駐此地不久,但是跟宋梅堯此人打過幾次交道,印象很好。
“他要嫁女兒啊~”武官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將軍那日還說要他們跟當地這些官吏打好交道,宋梅堯嫁女,應該算是個好機會吧。一會兒換防之後,回去千萬別忘記跟將軍提一下這件事情。
謝老夫人一行人被宋平迎進了府中,府中下人只知道是親眷到了,卻不知謝老夫人的真實身份。
而宋平特地安排了自己的渾家帶着女兒親自服侍,不讓旁人近旁。
謝老太太一行人被安排在宋府一個偏僻的院落之中,外面看起來,並不打眼,但院落裡面收拾地乾乾淨淨,房屋裡的擺設也雍容雅緻。而廳堂之中早已有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在等着了。
“阿兄。”謝老夫人激動地上前行禮。
宋老太爺忙扶住她,“這麼多年沒見,你可還好?”
京城與歸州相隔甚遠,宋老太爺的年級又大了,宋老夫人已經過世好些年了。所以即便是謝晗未出事之前,兩家的往來也是宋老太爺讓宋梅堯藉着述職的機會往京城看望謝老夫人與謝晗。兩人十多年都未曾見過面,可兄妹情真,難免眼紅失態。
“都好,都好。你看看,他也來了。”謝老夫人拉過謝晗。
宋老太爺大驚失色,“這是,延之?!”
延之是謝晗的字,謝晗笑着給宋老太爺行了一禮。“見過阿兄,阿兄都好啊?”
宋老太爺拉過他仔細打量,“傳聞說,你兩年多年前,不是……”當時謝晗流放途中被害,屍骨無存的消息傳到了歸州,宋老太爺聽得大病一場,特地遣宋梅堯跑了一趟京城,可是連謝老夫人的影子都沒找到。直到去年,謝晗與謝老夫人重新匯合,謝老夫人才給宋老太爺寫了一封家信,報了自己的平安。但畢竟謝晗的消息,茲事體大,謝老夫人在信中隻字未提。而宋老太爺怕她傷心,居然在回信中也隻字不問。此番他邀請謝老夫人前來歸州觀禮,愛護小輩,這是其一;其二,更是擔憂謝老夫人膝下無兒無女,怕她晚年無人照料,想在昏禮之後,挽留謝老夫人在歸州養老。
謝晗呵呵笑,“阿兄莫急,我們一會兒慢慢細說。琅琅,來見過舅公。”
陸琅琅微笑着行禮,“琅琅見過舅公,願舅公福壽安康。”
“這位是?”宋老太爺上下打量陸琅琅,只見她衣着樸素,眉目清朗,英氣逼人,削肩素腰,倒有幾分謝老夫人少時□□。
“這是我的孫女,陸琅琅。”謝老夫人在一旁補充。
既然是孫女,爲何姓陸,不姓謝?
“還有這位,姓童,童昊,是琅琅的師傅。”
宋老太爺越聽越糊塗,不過人都在面前了,還愁有什麼搞不明白的?他讓宋平上了茶,讓大家都做下來慢慢地說。
這一說,就說了一整個下午。
宋老太爺這才弄明白了一個大概的來龍去脈。
謝晗被判流放之前,他就已經安排了人手準備接應謝老夫人前去江南。今日乘坐第二輛馬車的那對夫妻,就是謝家的忠僕,一直守在謝老夫人的身邊。
次年,謝晗與童昊帶着陸琅琅去了江南與謝老夫人匯合。而後,陸湛又根據陸琅琅留下的信息,在江南找到了他們。
那時,謝晗在教陸琅琅讀書,童昊在教她武藝,便是陸湛一籌莫展的女兒家的東西都有謝老夫人在教。
陸湛對此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謝晗與陸湛深談了一次,陸湛便同意讓陸琅琅認了乾親,然後自己又跑了,不知道忙什麼去了。自此,兩個老頭一個老太太,就跟陸琅琅搭夥過日子了。
謝晗當然不會講得那麼細,而且也只挑高興的事情說,宋老太爺聽得很高興,喚陸琅琅前來,又仔細地問了問她讀了哪些書等等的問題。
陸琅琅進退有度,談吐舉止絲毫不遜宋家的小姐,宋老太爺高興地道,“今日你們好好休息,明日讓你姐姐們帶着你一起玩。”
陸琅琅自然稱好,可是回頭就乘着宋老太爺沒注意,給謝老夫人做了個鬼臉,大有無法無天的意思。
謝老夫人一個眼神過去,你要敢作妖,回頭罰你找塊帕子給我把閨訓給繡出來。
陸琅琅立刻老實了。
下午,衆人安置了東西,梳洗休息了一會兒。到了晚間,宋老太爺帶着宋梅堯夫婦來了偏院,吃了一場團圓飯。因爲怕走漏了風聲,連一個晚輩都沒有帶。
爲此宋夫人張氏很是不安。
謝老夫人倒是看得開,“年紀大了,那些虛禮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只要一家子平安,比什麼都強。待到出閣前一日,你讓她過來給我行個禮就是了。”
而且,因爲她膝下無子,年輕時看着別人孩子未免心酸,所以她並不親近晚輩。可如今她有了陸琅琅,哪裡還需要別的晚輩承歡膝下,光是防着陸琅琅作妖,她就忙不過來了。
張氏是個很賢惠的女子,雖然家世不顯,但是能讓老太爺放棄一衆世家閨女而挑她做爲媳婦也證明她足夠優秀了。
張氏心中嘆了一口氣,明明是輔佐社稷的名臣卻被這時局逼得隱姓埋名。她左右思量了一下,“那明日我便帶着琅琅與她兩個姐妹見見,讓她們小姊妹在一起玩耍。”
謝老夫人含笑點頭。
畢竟旅途勞累,謝晗與謝老夫人有些疲累。整個院中便早早歇下了。
但歸州兵部衙門就沒有這麼安逸清閒了。
各路探子的消息正源源不斷地呈報上來,佈防調整,巡防交接,各路人馬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一直到亥時末,才略微安靜了一些。
歐陽昱剛剛佈置完明日的佈防人物,合上了卷宗,擡頭對廳中衆將領道,“可還有疑問?”
衆將領搖頭。
歐陽昱道,“那就好,近來軍務繁重,大家也要注意休息,養好精神。”
廳中的氣氛頓時鬆快了一些。
那位今天在城門巡查的武官就想起來了,“哎,將軍。宋行軍家不日就要嫁女兒了,我們要不要去喝喜酒?”
“宋行軍?”歐陽昱腦中微微一過,“宋梅堯,歸州府少尹?”
“對,就是他。”武官點頭。
廳中有其他跟宋梅堯見過面的人有點疑惑,“宋行軍看起來年紀不大啊,他女兒多大了?就要出門?”
旁邊有當地的武官就解釋了,“宋行軍保養得當,看起來年輕,其實已過不惑之年。”
軍中武官整日在校場摸爬滾打,馬上馬下,很多二十出頭的人,看起來都像快四十了,自然比不得文官。
“我記得他家大女兒跟我家長子是同一年生的,到了嫁人的年齡了。唉,這兩年,我們歸州府說親的都少了,我家長子到現在都沒定下來呢。”另一個當地的武官也補了一句。
至於爲什麼到了說親的年紀還定不下來。還不是因爲這兩年樑王鬧得。普通百姓還好說,反正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可是那些有些權勢的官宦人家,就不敢太輕率地給孩子定親。誰知道未來親家跟自己站的是不是一條船,如今誰勝誰負都不明瞭,萬一成了落敗的一方,牽連了自家,到時該如何處置?
所以這兩年好些人家索性就拖着,可是兒子女兒一天天的大了,總不能老是拖着,原來還準備觀望呢,誰知道形勢越來越嚴峻。故而這歸州府裡,咒罵樑王最多的人,不是這些軍爺,反而是各家的夫人。
歐陽昱輕鬆一笑,他對宋梅堯的印象很好,囑咐一旁的燕回,“我軍務繁重,恐無閒暇去喝喜酒。你幫我備上一份禮物,送去宋行軍府上。你們那日,要是誰有空,去湊湊熱鬧,沾沾喜氣。好生打扮一番啊,注意禮節,說不定入了哪位夫人的眼,就成了未來的岳母大人呢。”
軍中除了兵馬,就數光棍最多了。衆將聞言,哈哈大笑。
有人湊趣,“歐陽將軍,要這麼說,你那天務必得到場啊。”
旁邊一位將領忙給他一柺子,“去去去,將軍要是去了,哪位岳母大人眼裡還能有我們的位置。再說了,我們將軍早有心上人了。”
“啊,真的啊?哪家小姐啊?”一般將領都八卦了起來。
歐陽昱笑眯眯地擡眼望着那位當面八卦他的將領。
那人打個哈哈,“天色不早了,大家早點謝謝啊,將軍也早點休息,末將告辭。”說完就溜了。
一般閒極無聊的光棍們心癢難耐,難得有歐陽昱的八卦可聽,哪能這麼罷休,紛紛告辭追着那個將領去了。
歐陽昱好笑地望着門外,敢說他的八卦,今後半個月的夜間巡防都是那小子的了。
他站起了身,走到堂外。
今夜月色不錯,只是夜風稍微冷了一些。其實那夜的夜風也挺涼的。
他還記得那個小丫頭氣急敗壞地拖着大刀砍他。那雙眼睛倒映着火把的影子,像兩團烈焰在燒。他其實已經不太能記得她的容貌,但那雙眼睛卻偶爾會出現在他的夢中,真的是讓他逼着眼睛都忘不掉。
歐陽昱的嘴角上翹,那個小丫頭,不但脾氣爆,而且特別的狡猾。
她拿着大刀砍他,歐陽昱想讓她出出氣,所以也沒怎麼在意,但是誰知沒過幾招,她居然使詐,裝作體力不支倒地。他過去扶她的時候,被她一腳給踹進了池水中。
再然後,她就跑了。
所有金甲衛都以爲他倆是真的認識,居然沒有一個人敢追,就這麼看着那個小丫頭溜之大吉。
再後來,他從李明卓的那些侍衛口中得到了消息,還特地上惠山去找過。可是等他找到那個惠山竹院的時候,裡面早沒有了人影。
不過他倒是撿到了一個戒指。歐陽昱習慣地摸了一下手指上戴着的那枚男式玉戒。肯定不是她的,但應該是她的家人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碰面,他好把這戒指還給她。
燕回見他又去摸索那枚指環,小聲問,“將軍,已經兩年多了。那個小娘子也到嫁人的年紀了,你什麼時候去提親啊?”
啊?她也到嫁人的年紀了?!
只可惜,他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
歐陽昱擡頭望向星空,心中悵然若失,久久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