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琅琅擡頭看着歐陽昱。
他的雙眉濃密微挑, 遠眺的目光堅毅銳利, 猶如實質的巨劍, 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她有點口乾舌燥的恍惚,彷彿聽見了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
她還記得第一次站在竹林的林梢, 居高臨下, 看見這個男人的感覺, 英朗俊美, 儒雅斯文, 誰知卻是個騙她這個小丫頭都毫不留情的一個大騙子。
而如今,數年已經過去了, 男人依舊年輕, 久歷沙場的皮膚並不粗糙,有一種淡淡的麥色,輪廓更加的堅毅,猶如刀劈斧鑿出來的一般,脣舌殷紅, 鼻樑高挺,濃密的黑髮束在頭頂,陸琅琅頭一次留意到, 他居然還有個美人尖。她忍不住伸手去確認一下,然後像發現了什麼新奇有趣的東西,低低的笑了起來。
男人的雙眼沿着她的手腕低垂下來,全神貫注地看着他, 方纔那不自覺流露出來的霸氣無聲無息地收斂了起來,衝着她不由自主柔和下來的笑容,在陽光下熾熱得如同驕陽。
陸琅琅的手指在他鼻子上颳了一下,“瞧你這霸道勁兒……不過我喜歡。”
歐陽昱對於這幾個字簡直百聽不厭,“你再說一遍!”
陸琅琅索性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歐陽昱頓時笑得像個傻子。將陸琅琅抱了起來,舉在半空轉圈圈,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陸琅琅哈哈大笑。
兩人一直轉到暈頭轉向,才跌坐在一旁的假山石上,歐陽昱頭抵着陸琅琅的頭,“琅琅,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管什麼時候,一定要先顧着你自己。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陸琅琅緊貼着他的臉,用自己忽閃忽閃的睫毛,跟他的睫毛打架。
歐陽昱好笑地拍了她屁股一下,退開了一些,“跟你說正事呢。”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好好過日子就是了。”陸琅琅嘟着嘴,毫不介意。
歐陽昱嘆氣,恨不得將她揣在胸口,到哪裡都帶着,要不然這天天跟着她牽腸掛肚,他遲早得盛年早衰。
陸琅琅不滿地扯了扯他的耳朵,“你擔心什麼,你這麼天天在外面招蜂惹蝶的,我都沒擔心,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什麼時候招蜂惹蝶了,而且,你爲什麼不擔心?”他眉頭微皺。
“因爲我家夫君對我忠貞不二,絕無二心,是這世上最好的良人。”陸琅琅附在他耳邊說。
這丫頭,一句話能把人氣死,另一句話能把人樂活。歐陽昱嘆了一聲,把她摟得更緊些,反正在她的身上,他算是知道英雄氣短是怎麼回事了。
日頭漸漸大了起來,歐陽昱索性拉着她回了房,準備小憩一會。
“將軍,宮中來人了。”素奈來稟報。
歐陽昱有些奇怪,昨天他已經去宮中向皇帝直接稟告過軍情了,皇帝讓他在府中稍微休息兩日再出發,按理說,沒有什麼事需要他再進宮了。
陸琅琅給他拿來官服換上,“去吧,估計應該是太孫跟陳閣老鬧僵了吧,喊你去問問有什麼好主意。”
歐陽昱皺眉換上官服,跟宮中的來人走了。
來傳話的是王瑾之的小徒弟,在路上就悄悄地跟他把宮裡的情形都說了,“……陳閣老大發脾氣,跟太孫直接吵了起來。陳閣老說太孫讓陳小娘子如今成了京城的笑柄,逼着太孫給陳小娘子一個交代。太孫諷刺陳閣老貪心不足,想讓陳小娘子當太孫妃……連景泰公主都驚動了……”
歐陽昱聽到景泰公主這三個字就警惕了起來,“那陛下怎麼說?”
“陛下今日精神不好,喝了湯藥一直在沉睡,午後方纔醒過來,只聽了陳閣老的哭訴和太孫的解釋,然後什麼也沒說,就讓師傅派人來請將軍您。”
歐陽昱點點頭,“多謝你。”他伸手往袖子裡探去,突然想起來,這是琅琅給自己備的衣服,恐怕並沒有準備入宮的打點,剛想收回手,手指卻意外地摸到了一個小錦囊,他手指一捏,裡面是一小錁銀錠的形狀。他心中一軟,臉上的笑意都多了幾分,將那個小錦囊遞給了那個小內侍,“賞你的,差事辦的好。日後我家夫人入宮,你多照應着點,我回頭重謝你。”
那小內侍恭敬地接過錦囊,“將軍放心,師傅特地交代過的,事關將軍和夫人,務必事事小心。另外,小的多句嘴,壽安縣主也進宮了。”
歐陽昱立刻感覺被塞了一口蒼蠅,噁心壞了。以至於他進殿後,臉上一絲笑容也無,“臣歐陽昱奉旨覲見,陛下萬安。”
“愛卿,起來說話。”皇帝精神不濟,頭上繫着防風的巾帕,斜靠在龍椅上。景泰公主坐在他一側的一個錦凳上,給他打着宮扇,小心地避開了皇帝的頭部。
皇帝面無表情地看了一圈這殿裡站着的人,“閣老跟太孫有了些誤會,各持一詞,朕精神不濟,索性
喊愛卿前來,聽聽愛卿的意見。”
歐陽昱裝傻充愣,“這,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陳閣老和太孫兩人臉紅脖子粗地互瞪了一眼,同時朝對方哼了一聲。皇帝不由得皺眉。
景泰公主察言觀色,一邊緩緩地搖着扇子,一邊似乎不經意地開口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一些小誤會,太孫也不是故意的,陰差陽錯,讓陳小娘子的名節受了點影響,閣老便來跟太孫商量,如何挽回。閣老的意思是,如果能讓陳小娘子嫁入東宮,那自然就可以風平浪靜了。”
她這話說得委婉動聽,似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歐陽昱若是隻知道她在京中的賢名,順着她的話說,那準得跌進她挖的坑裡頭破血流。可是昨晚陸琅琅給他看的那本厚厚的冊子,裡面記載的全是景泰公主和秦處安“生平偉績”,歐陽昱一聽她那輕柔的嗓音就開始炸毛,警惕到不能再警惕。
若是順着她方纔那話,歐陽昱來一句,那就把陳小娘子嫁入東宮,按照太孫那性子,怕是得記恨他一輩子。而陳夙也正好順着杆子爬,大家看,連歐陽將軍都是這個意思,太孫你還是從了吧。
歐陽昱沒有立刻開口,似乎沉吟了一下,“臣還是不明白,太孫殿下一向通情達理,禮賢下士,對臣民關愛有加,若是殿下不肯,是不是這裡面有些什麼緣由,讓殿下覺得委屈了,亦或者殿下有什麼顧慮,所以纔不答應。陳小娘子的委屈,自然是要緊的,但若是讓殿下也覺得委屈,我們也得體諒一下殿下不是嗎?”
太孫聽得兩眼放光,這歐陽昱兩口子,簡直就是他的福星。就是,憑什麼爲了讓那陳小娘子不委屈,就要讓他受了委屈?跟自己比起來,她算個什麼東西!而且,今日,姑母居然也沒有幫自己說話,再想一想昨晚景泰公主跟陳夙夫人眉來眼去的樣子,是不是姑母也跟陳家在一條船上了。太孫心裡不舒服極了。
太孫這會情緒上來了,全然忘記昨晚是自己讓人去喊胡氏姐妹過來砸場子的。他眼眶微紅,“祖父,昨天晚上的花會,如果孫兒沒有去,就不會出這麼多事了。可是昨日,陳閣老在東宮整整坐了兩個時辰,無論孫兒說什麼,都非要讓孫兒去看那個七夕花會。孫兒也是愚笨,真的以爲就是京中的小娘子戲耍一番,爲了公平起見,這才讓兩方同佔了魁首的殊榮。陳閣老若是非得讓陳娘子得了這個魁首,大可跟孫兒名言。”
太孫一臉委屈,“孫兒真的沒有要侮辱陳娘子的意思,如果要孫兒給陳娘子賠禮,孫兒這就去。可是若是因爲陳娘子就此被人說了兩句閒話,就要孫兒拿自己的終身大事作賠禮,孫兒無論如何也不能同意。孫兒的婚事,不光是自己的事情,還關乎着皇室和朝廷的體面,豈能成爲逗小娘子一樂的兒戲?”
說得漂亮!歐陽昱朝太孫拋了個讚許的眼神,太孫瞬間底氣就足了。陳夙,你個老匹夫,就算姑母站在了你那邊,歐陽將軍還站在孤這邊呢,我看你能如何。
陳夙幾乎氣炸了肺,“殿下,你,你故意讓人找來那胡家姐妹,又同賜宮花。若是臣平日直言翻上,您對老臣不滿,大可跟老臣直說。可是如此對待臣的孫女,她才十幾歲,正值妙齡,如今有了這個……這個名聲,日後如何見人?如何還能尋得好姻緣。”
歐陽昱想到今日陸琅琅的話,笑着說,“閣老,強扭的瓜不甜。您這兒跟太孫置氣,就算把陳娘子送入了東宮,兩人有了誤會和嫌隙在先,如何能美滿?再說了,要想有好的姻緣,有陛下在這裡呢,滿朝的青年才俊,如何挑不出來佳婿。”
皇帝正被吵得頭疼,聞言便道,“是啊,這事兒卻是是太孫莽撞了,回頭讓太孫備份大禮,親自給小娘子賠罪。若是陳愛卿擔心孫女的姻緣,朕便給她賜一門好親事。那個……歐陽啊,你可有合適的人選。”
歐陽昱展眉一笑,“陛下,您這是拿臣開玩笑了,臣在朝堂裡面,除了兵部尚書,臣還能認個臉熟,其他的列位臣工,微臣到現在名字跟人還沒能對上呢。哪裡敢亂點鴛鴦譜。”
皇帝見他說得風趣,擡手笑着點了點他,“你啊。嗯,這朝裡,還有誰沒成親呢?”
景泰公主的一雙眼睛一直落在歐陽昱的身上,聽到皇帝這麼一說,她腦子裡還真盤算起來。
要是陳妜嫁不進東宮,那麼嫁給誰,才能給他們這個政治聯盟帶來最大的利益。如今朝中,真正稱得上年輕才俊的,除了歐陽昱,也只有魏芳韶了,她剛想說魏芳韶也不錯,話到了口邊,她臉上神色微微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立刻泛起了一個溫婉的笑容,將那輕微的失態掩飾了下去,“父皇,歐陽將軍方纔還在說不敢亂點鴛鴦譜,您這裡倒是起了興頭了。本來陳小娘子就受了委屈了,您要是再給她指個不適合的,那人家小娘子還怎麼辦啊。我看啊,您留着這個恩典,來日陳小娘子要是看上誰了,您再指婚,讓她風風光光地嫁過去,豈不是更好?”
皇帝笑道,“言之有理。陳閣老,朕這就讓太孫去給陳小娘子賠禮,你看如何?”
陳夙憤恨的目光低垂,連景泰公主都臨陣倒戈,他如今勢單力薄,又能如何,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且給他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