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琅琅正用指腹沾了面脂往臉上抹, 聽到了隔壁那一聲動靜, 動作連個停頓都無。
倒是那個侍女下意識地豎起耳朵聽那側雅間裡發出的聲音。
進了隔壁雅間的人確實是黃茵玉, 她是這間水粉鋪子的熟客, 那招待她的侍女也是慣用的。侍女將她引了進去, 便恭敬地退出雅間, 給黃茵玉準備茶水點心去了。那雅間裡,一時只有黃茵玉和她的兩個丫鬟。
黃茵玉的大丫鬟窺見她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心知她心情極度不好,便出聲安慰她, “娘子, 你也好久沒有出來逛逛了,今日且好好試試,看看她家上了什麼新貨。好好打扮一番, 保證這興州誰也美不過你去。”
黃茵玉嘆了一聲,“就是我打扮成九天仙女, 又去給誰看?”
另一個丫鬟便憤憤地替黃茵玉打抱不平, “那個歐陽將軍, 真是眼瞎,我家娘子這般傾國傾城, 他不喜歡, 偏偏喜歡個兔兒爺。”
“翠湖, 別將那些外頭那些胡唚的話拿來噁心娘子。”前頭那個丫鬟道。
“紫簫姐,我哪裡說錯了。當時世子在的時候,我們家娘子過的是什麼日子;如今那歐陽昱來了, 我們娘子白送他功勞,他不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誤會我們家小姐,你那天是沒去,你都沒聽到他說話多難聽……”
“夠了。”黃茵玉低聲呵斥,翠湖的喋喋不休,讓她再度想起那晚在宮中受的委屈。的確,若是李明卓還是世子,若是樑王真的能成事,她可就是未來母儀天下的皇后,誰敢這麼不給她面子。害得她如今被困在府中,受盡姐妹的嘲笑。不過,黃茵玉冷冷地一笑,“白送他的功勞,也不是他說不要就不要的,哼哼,我倒要看他如何消受……”
這話說得古怪,翠湖有些不明白,“娘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黃茵玉陡然回神,柳眉微蹙,有些後悔自己一時失言。
紫簫比翠湖更沉穩,忙扯了一把,“你這妮子,娘子事事還要向你交代不成,不該問的別問。”
陸琅琅豎着耳朵聽着,雖然看不見那翠湖的表情,可想來必定是不怎麼好看的。她心中十分鄙夷這個黃茵玉,口氣倒是不小,那麼到不妨見見真章。
這時,又有腳步聲傳來,想必是侍奉黃茵玉的侍女取來了茶水點心之類的。黃茵玉主僕也就不再繼續前面的話題,專心地試起胭脂水粉來了。
陸琅琅失了興致,只對那侍女道,“將這些都來一份,那些面脂、潔發、沐浴的,多來兩罐。還有,是否有些手油,抹凍瘡用的?”
那侍女未想到陸琅琅如此大手筆,開心到不行,“有的,有的,您要多少?”
“來個十份,好用我再來買。”
“哎。”侍女高興地出去給陸琅琅準備她要買的東西。
陸琅琅起身站到了牆側,側耳傾聽了一小會。那雅間裡,盡是恭維黃茵玉的話,和黃茵玉不時的低笑聲。
陸琅琅心裡不爽,敢說她是兔兒爺,哼哼。她起身下樓結了帳,那侍女還未準備好東西。陸琅琅便對她道,“那些個手油,你把它們單獨分開,我要送人用,其他的也都包好。不着急,慢慢來,我在後院馬廄那處等着。
侍女倒是難得難見這麼和氣的客人,心中很是感激,“您且放心,我一定都小心包好。”
陸琅琅朝她一笑,掀開屋後的簾子便走出去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這樣的鋪子,爲了那些前來買東西的夫人娘子們方便,後院處都空着老大一塊地方,做停馬車轎攆之用,她的棗紅馬也在此處。陸琅琅四處一看,黃茵玉的馬伕正在一處空屋內圍着火盆打盹兒,她輕手輕腳地點了他的睡穴,防止他萬一醒來礙事,不過下手並不重,估計便是小半個時辰,穴道也就自行解了。
陸琅琅在棗紅馬身上取下了一個小罈子,找了個邊角處,將那壇中的物倒掉了七七八八。她轉頭四處一瞧,便在馬廄後面找到了一個水缸。那水缸裡的水也不知道囤了幾日,裡面帶落了灰塵草屑,水面上積了指節厚的薄冰。陸琅琅心道,想什麼來什麼。便一拳將那薄冰砸碎,撈出來,將那小罈子填了個六分滿。
她拎着那罈子進了黃茵玉的馬車中,將那罈子歪着壇身,藏在了馬車頂帳裡面,將那頂賬撕出一道縫來,又小心掩好。
做完了這些,她便出了馬車,牽了棗紅馬,繞道了鋪子前面,那守門的小童一見她,忙道,“貴客,怎的還勞煩您親自牽馬,真是小的不該。”
陸琅琅微微一笑,“不妨事的,你去問問我的東西好了沒有,若是好了,便拿來給我。”
那侍女聞聲而來,“貴客,對不住,讓您久等。”她手中兩個半大的布兜,包得的確精緻。
陸琅琅接過,將布兜擔在了馬背,衝她二人笑了笑,便翻身上馬走了。
但其實她並未走太遠,轉過了街口,便找了一個背風的茶鋪坐下。跟店家叫了碗茶湯,慢慢悠悠地喝着。待過了大半個時辰,黃茵玉的馬車果然從面前駛過。陸琅琅跟店家結算了茶資,騎着棗紅馬,不遠不近地跟着黃茵玉的馬車。待她估計時間差不多了,長腿一使勁兒,棗紅馬便小跑了起來。很快超過了黃茵玉的馬車,她突然一拉繮繩,棗紅馬立刻馬身往裡一靠,狠狠地別了一下黃家的馬車。
黃家的兩匹良駒驚得揚聲嘶啼,偏偏棗紅馬霸道地很,脖子一扭,還要去咬那兩匹馬。那兩匹良駒頓時就亂了,胡亂地躲避着。
那車伕大驚,估計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擋黃家的馬車,他下意識地拉緊了繮繩,整個馬車陡然失去控制,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坐在車中的黃茵玉剛想問發生了什麼,只是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到車頂嘩啦一聲,緊接着一股刺骨的冰涼當頭淋下,不知道是水還是什麼其他的東西,裡面夾雜着冰碴兒和一個冰涼細長的古怪東西。黃茵玉整個人都被澆懵了,正下意識地要舉手去抹,耳邊只聽得翠湖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蛇啊~”
紫簫也是驚恐萬分,“別動,小姐,別動,那可是毒蛇。”
黃茵玉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而那蛇頭正好被卡在了黃茵玉的髮髻裡那枚繁複別緻的髮簪中,軟噠噠的蛇身緊貼着黃茵玉的臉垂了下來。隨着馬車一晃一晃,那蛇好像還在蠕動一般。
黃茵玉腦中緊繃着的弦倏然斷裂,歇斯底里地喊了出來……
車廂外,黃家的馬伕正凶神惡煞一般想要跳下車來,揪住陸琅琅給她一頓狠揍,可還沒等他放下繮繩,就聽見黃茵玉在車廂裡那一聲刺耳古怪的慘叫,頓時嚇得顧不上找陸琅琅算賬,一把拉開了車廂的門。
黃茵玉就那麼渾身僵挺着,緊閉雙眼,一聲接着一聲歇斯底里地喊着。
這時天色已經接近午時,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一聽有人這般慘叫,都紛紛擠了上來看熱鬧,倒是把陸琅琅跟棗紅馬都擠了出去。
黃家的馬車太過於招搖顯目,行人一看便知車裡坐的是誰。那些買菜的婦人和一些閒漢們,一瞧這副情景,頓時都樂得見牙不見眼,頓時呼朋喚友地來圍觀興州第一美人黃茵玉的熱鬧。
那車伕畢竟是貧苦出生,幼時也見過那些毒蟲蛇蟻,知道那些毒物的厲害,再一看黃茵玉臉側的那條蛇,黑白相間,正是民間盛傳毒性最大的雨傘節,讀書人管這種毒蛇又叫銀環蛇。車伕嚇得魂飛魄散,兩隻大手伸直直晃,恨不能死死地捂住黃茵玉的嘴,“娘子,莫喊,娘子,莫喊。這可是劇毒的蛇,你要是驚了它,只要一口,便能要人命的。”
黃茵玉立馬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脣,將眼睛微微眯着,看向那車伕。
這時車前早已經圍地水泄不通,那些個閒漢和婦人們雖然早聽說過黃茵玉的“美名”,但平日裡哪有機會見到黃茵玉,乘着這個機會,將黃茵玉從頭到腳瞅了個三百回。
“噫,我還到是個什麼美人,還沒巷子裡的豆腐西施好看呢!”
“就是,你瞧她那眼睛,跟中風斜了似的,怎麼這麼個瞧人的法子?一點都不正經。”
“還什麼第一美人,瞧着滿頭黃湯水的,有甚好看的。還沒我家二丫好看呢。”
“切,要是你家漢子也能有黃大人那樣的官銜,估計你家二丫也能撈個十大美人或者四大美人的頭銜。”
“唉,說的也是。”那婦人拉長了調子,無比地唏噓。
黃茵玉簡直快瘋了,可這般情景,她哪裡敢動,只好拼命地衝車伕使眼色。
可是車伕知道歸知道,他又沒抓過蛇,自己被咬一口,要丟小命;可是小姐要是被咬一口,丟的就得是他一家的命啊。他只能轉身大喊,“可有會捉蛇的高人,可有會捉蛇的高人。必有重金酬謝!”
有那愛湊熱鬧的閒漢,就想上前,被旁邊的人攔了一下,“你可仔細些,那蛇可是雨傘節,一個冬天的毒性了,只要一口,你小子就得做風流鬼了。”
後面有人不知道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那閒漢聽得眼睛發亮,也顧不上是何人在背後指點,忙擠開人羣,上去搶那頭功。“我有法子,我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