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茵玉的“青睞有加”, 歐陽昱不屑一顧, 陸琅琅卻笑納了。
她對魏芳韶一拱手, “魏大人,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您看, 連黃娘子這種局外人都覺得不是歐陽將軍所爲, 那我們更要查個究竟。看看到底是哪幫子小人, 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來陷害將軍。”
衆人:你到底是從哪裡聽出黃娘子有這個意思?!
魏芳韶一對一上陸琅琅的眼睛, 就心虛氣短, 莫名地矮了一截。於是很是乖覺地配合道,“不知你有何提議。”
“既然那棟房子裡還有寶物, 何不將那些寶物都先運來衙門, 讓大家都辨認一下。總不能說有個印鑑就是從樑王寶庫裡偷的。在場的衆位大人都在興州生活這麼多年了,誰家還沒有幾件樑王賞賜。且不說別人家,就是金刺史家,也能找出幾件吧?難不成,我們就憑這個, 就能認定金刺史家的物件也是從樑王寶庫中偷的,所以金刺史所謂的寶庫失竊,他自己也有份參與?”
金無恙緊咬牙關, 生怕自己失控上去撕了這張利嘴,哦,不對,自己還廝打不過他!尼瑪, 他憋屈的想回姥姥家。
其他官員也紛紛點頭,發表自己的意見。
“陸小將軍言之有理,總不能只憑着印鑑,就斷定是歐陽昱將軍取走樑王寶庫中的東西。”
“是呀,還是把東西都拉回來細細查看,萬一真的是有人陷害歐陽將軍呢?”
“可是,就算是東西拉回來了,誰能說清楚,這些東西就是從樑王寶庫中出來的呢?而且就是在歐陽將軍攻入樑宮之後流失出來的呢?”
黃茵玉心中暗喜,局面的發展終於回到了她的計劃之中了。她看向魏芳韶,神□□言又止。
魏芳韶“善解人意”地問道,“黃娘子可是有話要說。”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證實歐陽將軍的清白。”
歐陽昱淡淡地道,“是嗎?”
魏芳韶等着看好戲呢,“黃娘子還請道來。”
黃茵玉朝他微微一笑,臉頰略帶嬌羞,“因我曾出入過寶庫,那寶庫的庫管十分嚴密,所有物品進出皆有記錄。若是樑王提前運走了寶物,其賬冊上應有記錄;若是賞賜出來的東西,上面應該也有記錄。魏大人大可命人進宮去尋找庫管的簿冊。若是有幸能找到,一切想必能爲歐陽將軍洗脫嫌疑,屆時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可皆大歡喜。”
歐陽昱和陸琅琅對視一眼,都沒有阻止黃茵玉的建議。
於是魏芳韶只好派人兵分兩路,一路人馬去把那個房子裡的“寶物”都拉回來,一路人馬直接去宮中搜尋庫管的簿冊。
倒黴的京中侍衛們,只得捏着鼻子,在這興州城裡繼續奔波。
直到晌午,兩撥人馬才分別拉回一堆東西,堆放在了大堂之內。衆官員上前,先是看看那堆寶物,裡面有些多是些字畫古籍,還有些精美瓷器,只有極少數的金玉翡翠。只是那些字畫上,無一例外,都蓋上了樑王的私章,而那些精美的瓷器,下面也有燒製落款。
陸琅琅笑道,“這些東西,倒像是特地爲了查賬留下的。”
金無恙哼了一聲,“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有印鑑的東西不好出手;再說,商賈自然更喜歡金玉之器。”
陸琅琅也不反駁,甚至還誇了一句,“金刺史確實想的周全。”
金無恙又哼了一聲,放下手中查看的一幅山水畫,走向對面一堆簿冊,飛快地翻閱起來。
衆官員們仔細查看那些拉回來的寶物,多數上面確確實實都落有樑王印鑑。他們面面相覷,對於金無恙的話不由得又多信了幾分。可是歐陽昱重兵在握,誰又敢出聲指責。
“看,快來看這裡。”金無恙突然高聲喊了起來,“庚申月辛巳日入庫,張道儀《雪夜瓜洲圖》;米煦之《夕照帖》……我方纔看見了那副《雪夜瓜洲圖》……快快快……”
一位手中正捧着一幅雪夜山水在察(欣)看(賞)的官員陡然愣住了,他的視線移到圖幅的角落,那裡果然蓋着張道儀的小章。
“真的是樑王寶庫裡的東西。”他驚訝地遞給了一旁的同僚。
那同僚異常尷尬,忙悄悄地衝他遞眼色。
金無恙已經衝了過來,一把搶過那捲《雪夜瓜洲圖》,“魏大人,您看,這簿冊上寫的清清楚楚,只有入庫的記錄,沒有出庫的記錄。您再看,這出庫的記錄一直記到了歐陽昱進入興州的當日。也就是說,直到歐陽昱攻入樑宮之時,這些寶物都還在樑王寶庫內放着。歐陽昱,你還有何話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歐陽昱的臉上,包括黃茵玉故作震驚的眼神。
歐陽昱不慌不忙,“哦,是嗎?”
金無恙仰天大笑,“鐵證如山,國法無情,歐陽昱,我金無恙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向世人揭穿你的真面目。”
黃茵玉終於忍不住了,此時再不開口諷刺歐陽昱幾句,只怕日後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哼哼,讓你看不起我,得罪我的人,就只有這樣的下場。
“歐陽將軍,你怎會如此,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一位英雄,沒想到你居然會做下這種無節無品之事。如果因爲缺少銀兩,我黃家也曾資助過你們不少,若是不夠,你大可以開口求援。偷竊樑王寶庫,這跟謀反有什麼區別。”
金無恙朗聲道,“監軍大人,還請將歐陽昱押入大牢,將他的罪行稟明朝廷,量刑定罪。此風絕不可長,否則後患無窮,一定要嚴懲不貸!”
魏芳韶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發展,他的臉色也沉重了起來,可未待他出口。這氣氛壓抑的大堂裡又響起了一道聲音,正是陸琅琅的。
“啊呀呀,將軍啊,難不成真的是你做的?至於嗎,你夫人的陪嫁也不少了,要是缺錢跟你夫人開口啊?有必要做這樣的事嗎?”
歐陽昱微笑着看着她,“若是是我做的呢!”
陸琅琅嘆氣,“唉,如果真的是將軍做下,我們也無話可說,將軍一直教導我們忠君愛國,我們必定會嚴遵將軍的教誨,日後都會聽從魏大人的安排。”
歐陽昱雖然知道她在開玩笑,仍在心裡給魏芳韶記了一筆。
堂中大多數的官員都以爲歐陽昱會翻臉無情,一旦罪名被坐實,搞不好他會將今日在場的人全部殺人滅口,可如今見陸琅琅這麼說,歐陽昱竟然也不發火,也不下令,並沒有任何對衆人不利的意思。他們心中雖然略微放心些,卻越加感到蹊蹺。
可是黃茵玉急了,這個小六爺,她早就給“他”記着了,她是絕對不會放過陸琅琅的,“陸小將軍,這種事情,我相信歐陽將軍必定是受人慫恿,而在這軍中,也就是你與他關係最爲親密,要是你與此事無關,恐怕沒人信吧。”
陸琅琅嘆氣道,“也是,若是將軍真的有罪,我又豈會讓將軍獨自受苦。就像你,雖然李明卓生死不明兩三年了,你對他還念念不忘,不惜前後奔走。我若是連你都不如,還有什麼資格站在將軍身邊。”
黃茵玉沒去計較“他”話裡提及李明卓的事情,只是痛快地心想,那你們兩個就一起去死吧。
“但是!”陸琅琅小臉一抹,“要是此事不是將軍做的呢?你信不過我家將軍,我卻是信得過的。”
金無恙大喝,“鐵證如山,豈容你們抵賴。”
陸琅琅挑釁地斜睨他,“你不過才查到一件,要是就是這一件記漏了呢?”
金無恙冷哼,“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來人,給我把這廳中的寶物,一樣一樣清點,看到底是不是記漏了。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如何狡辯。”
魏芳韶定定地看了歐陽昱片刻,只是歐陽昱那張冷漠淡然的俊臉上什麼都沒有流露出來。難道真的是歐陽昱做的?歐陽昱若有所查,陡然擡起眼來,直直的與他對視。
兩人皆眸色沉如深淵,複雜難明。
終於,魏芳韶冷靜地說了一個字,“點。”
金無恙立刻安排小吏們上前,數人描述物品概要,數人查找簿冊,不多時,那拉回來的寶庫居然對上了七七八八。
隨着一件又一件的寶物被歸檔,金無恙得意地不住冷笑。而黃季隆更是掩飾不住得意,不時地望向黃茵玉,眼神裡全是對女兒的讚賞。
但黃茵玉是不滿意的,爲什麼歐陽昱一言不發,爲什麼他沒有一絲憤怒或落魄,爲什麼不下跪喊冤或自暴自棄?而是就那麼冷靜淡然地坐着,不時看一眼那個小六爺,眼裡還帶着淡淡的溫柔和寵溺。
黃茵玉脫口而出,“歐陽將軍,若是真的有人假借你的名義行事,你何不及早說清楚?”
歐陽昱這才淡淡地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若真的是我做的,我絕不會推諉到部下身上。如果今日我運道不濟,查出來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我歐陽昱,我歐陽昱自會束手就擒,絕不會爲了我的一條命,讓東海歐陽家揹負一個謀逆的罵名。但是假的終究是假的,一定會有破綻可循。黃娘子,我生平未做虧心事,所以從不擔心。真是勞你費心了。不過,你爲李明卓操的心已經夠多了,我的事就不麻煩你了,在下實在消受不起。”
這句話比實實在在的耳光扇在黃茵玉的臉上更讓她難堪。她咬咬脣,將無數咒罵的惡毒的詞彙都死死地鎖在牙關裡,她決定了,等他們倆被關進大牢裡的時候,屆時,她一定要去好好地“慰問”他們倆。
大廳中,那些被覈對完畢的寶物已經分開放置了,因爲那些小吏覈對的速度極快,所以連侍衛都上前幫忙搬運分類。可是就在黃茵玉和歐陽對話的當兒,速度卻明顯慢了下來,許久了卻是一件都沒有核對上。
金無恙一瞪眼,“發什麼呆呢,還不快找?”
那些拿着簿冊的小吏們只好解釋,“刺史大人,這幾件,實在是找不到?”
“怎麼可能……”找不到?金無恙差點說漏嘴。這些寶物都是黃家和他家的私庫裡搬出來的,然後黃茵玉在寶庫的簿冊上找個臨近的日子(在歐陽昱尚未攻打興州之時)添加了上去,做了進庫未出的記錄。都是集中在各類分冊的後部,怎麼會找不到?當時可是一件不拉,都一一覈實過的。
一個小吏滿頭大汗,“刺史大人,稍安勿躁,我們再往前翻一翻,或許入庫時間已久,我們一時未翻到。”
金無恙橫眉怒目,又不好說,你們只在最後幾頁找,都在最後幾頁呢。他耐着性子等待,心想我再給你們一盞茶的功夫,再不行,我就自己親自找。
“哎,找到了。找到了。”一個小吏高興地叫了起來,“這本帖子是壬午年辛卯日入庫,同年癸亥日出庫,賜予……賜予……”小吏唸到了這裡,陡然念不下去了。
壬午年?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難不成他們忘記把這一件物品的記錄給抹去了?金無恙也愣住了,“你胡說八道什麼?”說着伸手就要去搶那本簿冊。
可陸琅琅的身手他哪裡趕得上,他還未站起身,陸琅琅已經將那本簿冊取到了手中,“癸亥日,賜予黃茵玉,以賀芳辰。李明卓籤。嘖嘖,什麼啊,黃娘子過生辰,就送一本破字帖。這李明卓也太小氣了。”
陸琅琅左手一本字帖,右手一本簿冊,來回比對,似乎對李明卓的小家子氣很不以爲然。
衆人:小六爺,這不是重點好嗎?
歐陽昱挑了挑眉,看向了黃茵玉,“黃娘子,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爲何李明卓送給你的生辰之禮,也會夾雜在這些寶物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