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全喜軒的大廳裡落針可聞, 歐陽昱施施然地坐在那裡, 並沒有任何站起來迎接的意思。他一副旁若無人的姿態,繼續給陸琅琅夾菜。
“身子剛好些就大油大葷的,你受得了嗎?沒有胃口,先來點清爽酸辣的小菜開開胃。”
陸琅琅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一轉,沒有頂嘴, 拿着筷子自顧吃了起來。
霍青兒在桌前站定, 皮笑肉不笑地, “歐陽將軍, 這是忙着呢?”
歐陽昱微微一側頭,一臉敷衍的驚訝, “哦, 監軍大人啊。大人怎麼有空上這酒樓來吃飯了?今早的反賊抓到了?”
霍青兒呵呵一笑, “這歸州, 潑婦刁民的,鬼祟的人還真不少。不走正門, 光翻牆頭的破落戶也不少。我不看着些, 只怕要反了天了。”
“那大人真是辛苦了, 聽說今早爲了幾十個燒餅,還驚動了大人親自出馬, 不知道這樣的重案是否要直接上報朝廷?在下也好協同奏報。”歐陽昱正色問。
陸琅琅噗嗤一聲笑出來。
歐陽昱繼續一本正經地說道,“不過,在下也想向大人說個情。這歸州府裡,能做好菜的廚子也不多, 這樓裡的杏花肘子還挺受歡迎的,大人要是覺得還行,我就跟店家說一聲,大人今後的賬單都免了。省得這店家爲了幾兩銀子的買賣,平白又帶了一個造反的帽子。我着實於心不忍。”
霍青兒臉色陡然一黑。站在他身後的那個小太監,立刻就竄出來了,“大膽,我們大人是在乎那點銀子的人嗎?”
陸琅琅笑了,“這話說的,爲了幾十個燒餅,有人都能喊打喊殺地過去搶了,幾十個燒餅才幾個銅錢?這等小錢,便是窮鄉僻壤的土匪山賊都看不上。可偏偏……”陸琅琅的眼神在他們身上上下一溜,“當然,也可能是我們沒見過世面。所以就猜想這全喜軒的一桌酒菜怎麼也得幾兩銀子,怕是遇到那些眼皮子淺的,落個抄家滅族的罪名,可不是不可能啊。是吧,大人。”
不待霍青兒發作,歐陽昱把臉一板,“哎,你怎麼說話呢?你也太小看大人了,大人哪裡會把這幾兩銀子看在眼裡。”
陸琅琅一副擡槓的樣子,“那可不一定,別人孝敬的,多少都是是嫌少;可是自己掏錢袋的,多少都是嫌多。沒瞧着爲了幾十個銅錢的事,連造反都拿出來說嘴了嗎?”
那小太監急了,“你敢胡說?”
陸琅琅笑了,“我可不敢胡說,可是如今整個歸州府的人都這麼說。怎麼,難不成這也是大罪?”
霍青兒冷哼了一聲,往前站了一步,“本座行事,毋需向爾等解釋。非常時刻,非常手段,小心一些也是沒錯的。歐陽將軍要是顧不過來,我也不妨出手幫上一幫。”
哎吆,這是嘴炮不行,直接開口威脅了。
陸琅琅饒有興趣地看着兩人,靜等開撕。
歐陽昱並不着急翻臉,而是用手指點了點面前空着的茶杯。陸琅琅等着看好戲呢,連忙提起茶壺給他滿上,好讓他繼續那份目中無人、高高在上的樣子。
歐陽昱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哦,不知道監軍大人要怎麼個幫法。”
霍青兒:“將軍近日奔波勞碌,本座看在眼中着實過意不去,願意爲將軍分憂,協管三軍。”
“哦。”歐陽昱一臉的驚喜,“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這樣,我也好安心吃飯,督軍大人不妨先去軍部等我,下午我們再細說此事?”
霍青兒就是試探歐陽昱,原以爲歐陽昱必定要翻臉,誰知道這個傢伙不走尋常套路。
霍青兒陡然有一種本想賭個大小,卻一下子中了個豹子的感覺。“將軍此話當真?”
歐陽昱笑了,“怎麼,監軍大人有心爲我分憂,我心存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有假?”
陸琅琅腹誹:還怎會有假,你這句話裡可有一個字是真的?
霍青兒狐疑不決的目光閃爍不定。
歐陽昱嘆息了一聲,“大人要是不信,儘管去兵部衙門等着我,我用完午膳,稍後再來。”
霍青兒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轉到了陸琅琅的臉上。歐陽昱的“特殊”喜好,郭紹跟他提過。但是沒想到這歐陽昱“喜好”還挺廣泛的,這還沒幾天呢,又換了新人了。
霍青兒想起了京中皇子有了心頭好,往往一段時間諸事不理的浪蕩行徑,心裡又似乎明白了過來。
“既然將軍這麼說,本座就先去等着了。”
然後轉身就走了。那小太監緊跟在他身後,“義父,您午膳還沒用呢?”
霍青兒一眼瞪過去,低聲呵斥道,“眼皮子淺的狗東西,你要是再惹出話來,就不用跟我回京城了。”
眼看着霍青兒一行人囂張地離去,陸琅琅覺得這全喜軒一下子清爽了起來。她也挺好奇的,低聲問歐陽昱,“你真的要把兵權給他?”
歐陽昱夾了兩筷子菜給她,自己也吃了兩口,“你說呢?”
“我說?”陸琅琅眼睛轉了轉,突然嘿嘿了兩聲,“要我說,我就多分點兵權給他。”
這下輪到歐陽昱好奇了,“爲何?”
陸琅琅雙眼亮晶晶的,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你不是剛得了不少隴西兵嗎?把那些‘身強力壯’‘有點想法’的,挑些出來,送給霍青兒。”
歐陽昱失笑,“你……”
陸琅琅眉目流轉,燦然生輝,“你敢說我這點子不好?”
歐陽昱沒心思去考慮這點子好不好,現在他滿心滿眼只覺得這姑娘耍心計的時候,簡直太讓人驚豔了。
陸琅琅見他不說話,便耐着性子解釋,“我瞧你也不可能分兵給霍青兒。傻兒持大斧,誰知道那個死太監能幹出什麼事兒來。你讓他去兵部衙門,肯定是誆他自投羅網。但是霍青兒雖傻,也沒膽幹出太出格的事情,你若是給他弄出些證據來,回頭總有些痕跡可循。還不如用我這招,他要兵,就給他些精兵強將,你只要看手稍微鬆懈些,這些人要麼就是挾持着霍青兒一起逃回隴西,要麼就是手撕了他泄憤,再逃回隴西。不管那種,霍青兒都別想落着好。你什麼都不用做,自然也就不會有任何的痕跡。”
若是換作其他人,只怕要毛骨悚然,這看起來天真浪漫的少女,一眨眼就是一個殺人於無形的主意。
可偏偏歐陽昱不,這少女就像是復刻着他的神魂長出來的,讓他無處不喜歡,“琅琅,你這樣通曉我的心意,那麼是否能再猜一猜另一件事情?”
通曉心意?陸琅琅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這個壞蛋,就知道他沒有一句話不在挖坑,沒有一個笑容不帶毒。陸琅琅鄙棄着他,忘記了自己剛纔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她倒是起了些好勝心,大有跟歐陽昱一較高低的興致,“你說,還有什麼事?”
歐陽昱的左手食指悄悄伸到她的手邊,撩起了她白玉般纖細溫潤的小指,拇指輕輕地摩挲着,他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極低,“琅琅……”
陸琅琅忍不住把耳朵湊到他嘴邊。
“你這麼通曉我的心意,我對你魂牽夢繞,牽腸掛肚,你可有猜到過?”這一字一句,說得低沉緩慢、字字清晰,香豔旖旎、悱惻纏綿,像是一把小小的火苗扔進了陸琅琅的耳朵裡,騰得一下,燒得她滿臉緋紅,嬌豔欲滴。
歐陽昱一時有些失神,竟然脫口而出,“琅琅,你要是不喜歡我,一定要早些讓我知道。”
陸琅琅愣住了,擡眼望向了他。兩人坐得太近,幾乎能看見對方眸子裡自己的影子。
然而歐陽昱的眼神裡,透出了迷戀和心醉,還有一絲患得患失的恍惚。
這樣的感受怦然咂進了陸琅琅的心湖。
清澈而濃郁的情愛就像全喜軒的名酒杏花春,你未觸碰她時,她就安靜淡然地存在,一朝有了那細碎晶瑩的冰塊落入其中,激盪在杯壁上,即便是再低微而隱秘,那回音也是無所不在,提醒着你她的存在、她的醇美、她的回味無窮,讓人難以忽視。就像這句情話,帶着隱秘的哀求的意味,在陸琅琅的心湖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個人真的喜歡她!陸琅琅一個沒忍住,嘴角翹了起來。“你說什麼呢?”
歐陽昱陡然回神,心中暗歎,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冒出了這麼一句話,“我說你要是喜歡我,一定要早些讓我知道,我好早日娶你過門。”
孃的,這個無賴,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陸琅琅小臉一沉,一腳踩在了他的軍靴上。
燕回他們正從門口朝桌子走來。歐陽昱疼得嘴角自抽,“娘子息怒,高擡貴……足。”
還貧!陸琅琅的腳尖又加了一分力。
歐陽昱吃痛,低聲求饒,”小六爺饒命。”
陸琅琅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這才移開了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