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明道:“國際工業園在東江的發展歷史中究竟會佔有怎樣的位置,我不想評判,也不用我來評判,歷史會給它一個最公正的評價,我想說的是現在,如今的國際工業園已經成爲東江的一個最大的污染源,它的存在不僅僅危及到東江本身,也危及到湍江中下游地區,水污染的事情已經得到了驗證,我們不能簡簡單單的就將這一頁翻過去,就算今天控制住了水污染,明天呢?誰能確保以後同樣的事情不會發生?下次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更嚴重?我們平海的老百姓承受不住這樣的風險,作爲平海的領導者,我們也不能讓老百姓們去承受這樣的苦果。國際工業園的問題必須要儘快解決,任何的猶豫都是對平海人民的不負責,都是對我們腳下這片土地的不負責,都是對我們子孫萬代的不負責!”
樑天正終於開口說話了,他低聲道:“宋省長,我承認,國際工業園這次給東江給兄弟城市南錫帶來了很大的傷害,錯誤已經發生了,可是改正卻需要時間,我們當初在建立國際工業園的時候,初步規劃是五十年,招商的時候,和這些外資企業都是有合同在先的,如果我們違約,我們將會付出相當慘重的代價。”
宋懷明道:“長遠的利益雖然不如眼前的利益誘人,但是從發展的角度來看,眼前的利益永遠與長遠的利益無法相提並論,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根本不需要去選擇。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環保標準,我們不能因爲經濟上的原因,就犧牲我們生存的土地,對於重污染企業,他們不符合國家的環保標準,關閉是必然之路,如果他們能夠符合我們的環保標準,我們歡迎他們繼續在平海做下去,如果不然,他們要走就走,愛上哪兒去就去哪兒,說到這裡,我想起了一個問題,爲什麼許多國外無法生存下去的污染企業,會在我們的國家找到生存的土壤?就是因爲我們的某些同志只看到眼前的經濟利益,而忽略了引進這些企業會帶給你怎樣的損害,我舉一個不恰當的例子,都知道販毒是世界上最高利潤的事情,如果有毒販要在我們的土地上開毒品加工廠你們答不答應?”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因爲不用回答,誰也不會答應。
宋懷明道:“重污染企業從本質上來說就是一座座的毒品加工廠,最大的分別是,毒品加工廠將毒品變成商品流入市場,而他們將毒品免費的排入我們的大氣,我們的土壤,我們的河流,毒害着我們所有人的身體健康,或許你們覺着我的話有些危言聳聽,但是污染的治理刻不容援,國際工業園區必須要馬上整改。”
樑天正道:“宋省長,各位常委,我也不是反對整改國際工業園,我的意思是,整改需要時間,我們需要一步一步的解決這個問題,爭取既可以解決困擾我們的環保問題,又能在經濟上避免最大的損失。”
宋懷明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什麼兩全齊美的事情。”
樑天正抿了抿嘴脣不再說話,宋懷明想要整治國際工業園的態度是極其強硬的,他爭執下去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喬振樑喝了口茶,輕輕地把茶杯落下,目光在現場掃了一圈道:“大家說得都有些道理,雖然觀點有些不同,可都是爲了平海的未來發展。”他停頓了一下道:“東江國際工業園這次的水污染,不是偶然,而是盲目工業發展的必然結果,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回來之前,專門去湍江邊看了看,腥臭的空氣很遠就能夠聞到,我不想再說污染如何如何的嚴重,那樣味道的水,卻是南錫市民的生活水源,人可以幾天不吃飯,卻一天都不能夠離開水,讓平海的老百姓無水可用,咱們於心何忍啊!”
樑天正的目光盯着桌面,喬振樑一開口,他就已經明白,這次喬振樑無疑是和宋懷明的觀點一致,國際工業園的整改已經無可避免了。
喬振樑道:“我贊同懷明同志的觀點,發現了錯誤,就必須馬上改正錯誤,經濟發展絕不能以犧牲環境作爲代價,即便是一個小學生都明白保護環境的重要,我們腳下的土地是祖先留給我們的財富,身爲後代,我們有什麼資格去破壞它?如果我們今天破壞了環境,以後,我們將會怎樣去面對我們的子孫?”
常委會結束之後,喬振樑和宋懷明走在了一起,喬振樑嘆了口氣道:“平海不知最近怎麼了,連一刻都不讓我安寧。”
宋懷明道:“喬書記,咱們這些人就是勞碌命,真正閒下來反而不正常了。”
喬振樑呵呵笑了一聲,他低聲道:“懷明啊,今天你的措辭比較強硬,還是要顧及一下同志的感受,國際工業園區對東江乃至平海的經濟發展還是有貢獻的,雖然污染問題很嚴重,我們必須要改正這一點,可是還是需要時間的。”
宋懷明道:“喬書記剛纔不是已經明確表態要整治國際工業園了嗎?”
喬振樑點了點頭道:“整治是必須的,我是說你要考慮其他同志的感受!”說着說着他笑了起來:“或許是我多慮了,當年很多同志爲工業園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今天我們決定整治國際工業園,等於否定了他們的成績,他們的心底肯定不會好過。”
宋懷明點了點頭,喬振樑說的這番話其實他也考慮到了。
喬振樑道:“這次水污染的處理我有了一些瞭解,東江方面的應對並不及時,在發生水污染之後,沒有果斷停止重污染企業的生產,致使污水源源不斷的流入湍江,給湍江帶來了更爲嚴重的傷害,樑天正給我的理由並不充分。”
宋懷明在這一點上還是維護樑天正的,他低聲道:“這一點我也有責任,我並沒有意識到污染會這麼嚴重。”
喬振樑道:“是誰的責任,就應該由誰來承擔,懷明啊,這次的水污染事件不僅僅是一起污染事件,背後還存在着相當嚴重的管理問題,今天在會上我沒說,因爲我目前沒有足夠的證據。”
宋懷明的內心突然打了個冷顫,他擡頭望着喬振樑,正遇到喬振樑深邃的目光,喬振樑這句話的背後懷有深意,難道他要利用這次水污染的機會再掀起一場政治風暴?想到這裡,宋懷明再也無法淡定了。
喬振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沒多久,東江市委書記樑天正就前來求見。
夜幕已經降臨了,喬振樑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道:“你不下班啊?你不下班我還要下班呢!”
樑天正愁眉緊鎖,他低聲道:“喬書記,我來是想跟您說兩句話,不會耽擱你太久的時間。”
喬振樑道:“這樣吧,咱們去國際工業園現場看看,邊走邊說。”喬振樑已經讓省委秘書長安排好了行程,喬振樑是一個想當敬業的人,今天剛剛從江城趕回來,沒顧得上回家,下班了還要親自前往國際工業園看看排污管搶修的現場情況。
樑天正有些慚愧道:“給喬書記添麻煩了。”
喬振樑道:“你不是給我添麻煩,是給南錫的老百姓添麻煩了。”
樑天正上了喬振樑的紅旗車,他來找喬振樑是因爲他很委屈,他也很忐忑,喬振樑今天在常委會上公開支持宋懷明的觀點,但是喬振樑說得又不是太明白,樑天正需要和這位平海的掌門人好好談談。
樑天正道:“喬書記,國際工業園的整改方案我會集合東江市的幹部羣策羣力,儘早拿出來。”
喬振樑點了點頭道:“這件事不能耽擱,必須要儘快。”喬振樑的態度很溫和,這讓樑天正的內心多少安穩了一點。樑天正對喬振樑其人還算是有些瞭解的,喬振樑這個人很難捉摸,他笑眯眯的外表很容易迷惑別人,他的政治作風卻是極其的強硬,今天在常委會上,喬振樑雖然說話不多,可是他顯然把握住了這次水污染事件的關鍵,和宋懷明關注水污染帶來的民生問題,以及國際工業園區的改造問題不同,喬振樑看到的卻是管理和責任問題,他更關注水污染髮生後的應對和處理。
樑天正現在已經有些後悔了,他應該儘早做出決斷,在污染剛剛發生的時候,如果就能果斷下令讓國際工業園的企業停工,那麼他就不會落入這麼被動的處境之中,他開始擔心自己的政治前途會不會因爲這次水污染事件而受到影響。
樑天正對宋懷明今天的表現是很不滿意的,他認爲即便是自己應對不當,宋懷明也不該在常委會上公開提出來,在這種非常時刻,樑天正很需要支持,一直以來,他都是堅持在宋懷明的陣線中,而在自己遇到了困難的時候,宋懷明沒有向他伸出援手,這樣的做法讓他心寒。
樑天正表態道:“喬書記放心,我會全力處理好這件事。“喬振樑嗯了一聲,他沒有繼續說話,合上雙眼道:“奔波了一天,真有些累了,天正,等到了地方叫我一聲。”
樑天正愣了一下,想不到喬振樑真的坐在那裡打起了瞌睡,樑天正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累了?還是通過這樣的一種方式表達對自己的不滿,一時間樑天正變得有些忐忑不安,他又開始後悔,自己過來找喬振樑是不是有些太冒失?
喬振樑真的累了,最近一段時間,他的血糖控制的並不是太好,這兩天去平海北部視察,今天剛剛趕回來,又聽說了水污染的事情,緊急召開了這個常委會,還要去國際工業園搶修現場看看,當省委書記並不容易,喬振樑眯了十多分鐘,汽車已經到了地方,樑天正卻沒敢馬上叫醒他,喬振樑睜開雙目,發現汽車已經停了,樑天正就坐在自己的身邊,喬振樑笑道:“爲什麼不叫醒我?”
樑天正道:“看到您太累,所以沒忍心!”
喬振樑笑着推開了車門:“打個盹兒就是不一樣,頓時感覺到精力充沛。”
樑天正跟着走了下來:“喬書記,一定要保重身體,你可是咱們平海的總指揮啊!”
喬振樑笑了笑,舉目向前方望去,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劉寶全和幾名開發區的官員聽說省委書記和市委書記都來了,慌忙過來見面。
劉寶全有些激動地叫道:“喬書記、梁書記,你們怎麼都來了?”
喬振樑道:“聽說水污染很嚴重,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空氣中仍然帶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喬振樑皺了皺眉頭,向前方的搶修現場走去:“怎麼?問題還沒有解決?”
劉寶全跟在喬振樑身邊道:“喬書記,根據領導們的指示,我們已經通知國際工業園區的所有企業停止生產,停止排放廢水,現在已經沒有污水繼續排入湍江了。”
喬振樑點了點頭。
劉寶全又道:“排污管的另外一個泄漏點找到了,工人正在進行搶修,預計三個小時內可以修復完畢。”
喬振樑道:“你們都沒有休息啊!”
劉寶全道:“事情沒有解決之前,我們都不能回去休息,這些工人師傅就快一天一夜沒閤眼了。”
喬振樑嘆了口氣道:“真是辛苦了。”
樑天正忽然發現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廖博生不在現場,省委書記過來視察,他爲什麼不出面?
喬振樑看到現場有不少警察,皺了皺眉頭道:“需要這麼多警察來幹什麼?”
劉寶全嘆了口氣道:“喬書記,今天發生了一些事,南錫來的同志和我們東江開發區的幹部發生了一些衝突,因爲處理的觀點不同,鬧到大打出手,幾名工人受傷了,我們廖主任也被人打了。”
樑天正心中一驚,他還真不知道廖博生被打的事情。狠狠瞪了劉寶全一眼,心說這種時候,你居然還在省委書記面前搬弄這些是非,還嫌目前的情況不夠亂?
向喬振樑告狀是劉寶全個人的主意,廖博生被張揚抽了一個耳光之後,他雖然惱羞成怒,可是也沒敢把這件事上報,劉寶生不然,他被張揚潑了髒水,從那時起就記恨在心,一連串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就想找個機會報復一下,可始終沒想好怎樣對付張揚,喬振樑來現場視察,他剛好找到了機會,於是添油加醋的將那件事說了一通,說到動情之處淚都快下來了,劉寶生當然不會說張揚的好話,把這廝說成了一個蠻不講理目空一切的狂妄小子。
喬振樑對張揚的脾氣性格很瞭解,劉寶生說的話雖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內,不過多數都是事實,喬振樑聽完之後也有些生氣,這個張揚也太不懂事了,你以爲自己有些背景就敢任意胡爲?劉寶全、廖博生這幫人都是東江開發區的幹部,你一個處級幹部頂撞人家兩句就行了,居然還動手打人?眼中究竟還有沒有領導?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性?
樑天正此時倒是爲張揚說了一句話:“小張畢竟年輕,遇到事情容易衝動,再說了這次污染損害了南錫方面的利益,他着急上火也是難免的,是不是你們之間的溝通工作沒有做好,所以才發生了誤會?”
劉寶全道:“對人民羣衆我們可以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可是他也是國家幹部,他也是自己的同志,怎麼可以這樣野蠻?廖主任都快五十歲的人了,他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一個耳光就打了過去,廖主任這輩子沒受過這樣的侮辱,死的心都有了。”
喬振樑一言不發的向前走去。
樑天正又瞪了劉寶全一眼,劉寶全知道自己的話起到作用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跟着兩位領導向前走去,他大聲道:“大傢伙先把手頭的工作停一停,我們省委喬書記慰問大家來了!歡迎喬書記給大家講話!”
工人們聽說省委書記喬振樑來了,一個個都把手頭的工作給停下了,全都在哪兒列好了隊準備迎接喬振樑,齊刷刷鼓起掌來。
喬振樑看到眼前的情景,臉色頓時變了,他轉向劉寶全,向來和藹的喬振樑此時臉色鐵青,怒吼道:“搞什麼?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停工迎接?列隊歡迎?我沒什麼話好講,你剛纔說三個小時可以將排污管全部修復,好!超出一分鐘,你明天自己辭職!”喬振樑是真火了,說完這句話,再也沒有視察維修現場的打算,轉身向自己的專車走去。
劉寶全被嚇得臉都白了,這件事怪不得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領導來了,再大的事情也得放一放,列隊歡迎有錯嗎?讓領導講話有錯嗎?我究竟哪兒錯了?劉寶全想不通,他實在是想不通。
樑天正冷冷看了劉寶全一眼道:“三個小時,喬書記的話你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