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無奇立刻聽出了危險的味道,雖然聲音依舊清澈,但語氣中分明透着凜冽,刺得人骨頭髮涼。
“大俠息怒,我可以解釋……唔…咳咳。”剛要起身胸口便傳來一陣沉悶的痛楚,他忍不住彎腰開始咳嗽。
青曦眉頭再皺,閃身便到了牀前,伴着一聲輕吟,寶劍已虛搭在賀無奇的肩頭,幫他迅速認清了形勢。
用賀無奇自己的話講:“當時那把劍距離我的喉嚨只有一炷香的距離,兩秒鐘過後我就會納頭認慫,因爲這個距離指的不是香的長度,而是……寬度。”
“說!”青曦像是怕威脅的力度不夠,手腕一轉用劍脊托起了賀無奇的下巴,強迫他仰視着自己。
銳利的劍鋒激得皮膚浮起一層小疙瘩,下巴上的涼意更是嚇得賀無奇直翻白眼,有那麼幾秒種的功夫,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被割喉了。
“壯士饒命,我什麼都說!”賀無奇哭喪着臉,乾脆的擺出了一個地球人都明白的姿勢。
“嗯?”青曦忽然盯住他高舉的雙手,右手腕橈骨處那顆痣清清楚楚,他神色一變,“這……”
賀無奇還沒想好該說什麼,忽然抵在下巴上的劍被收了回去。
“咦?他好像很吃投降這套啊。”賀無奇訕笑着抹了一把冷汗,嘴上還不忘套近乎:“謝謝啊,兄弟!”
青曦的神色有些不耐,但還是應道:“我不是你兄弟。”
他換作審視的目光將賀無奇又重新打量了一遍,便如同一柄銳利的解剖刀,似乎能穿透皮肉分割筋骨,好分辨清楚裡面到底隱藏了什麼。
“不管你以爲我是誰,其實我真不是…”賀無奇被看得瑟瑟發抖,也不知是經歷了怎樣的思考過程,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
“我知道。”青衣人似乎並不驚訝,嘆息一聲又道:“但你……又是他!”
直到了此刻,他才徹底將佩劍垂下,緩緩歸入鞘中。
他對子夜實在太熟悉,片刻功夫已足夠確認一些細小的體貌特徵。而這些東西,就算是當代易容大師出手也沒法做得出來,說到底還是熟悉的問題,親媽分辨雙胞胎不也是信手拈來。
見對方擺出一副“我懂你”的架勢,賀無奇反倒懵了,暗忖道:“我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他就懂了?”本想仔細琢磨一下青衣人的邏輯,腦中忽然閃過另一幅畫面……
“啊!!!”他短促的叫了一聲,停頓了幾秒忽然用雙手抱住頭,來了段高腔兒:“啊……啊……啊!!!”
“糟了!此人若失了神智,我該如何尋回子夜!!??”
青曦少有的露出了驚慌之色,既然這具軀殼是如假包換的子夜,那便不能刀劍相向,他本想再問此人用得什麼妖法,沒想到這妖人忽然便做出了瘋癲之舉。
還好,賀無奇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只是失魂落魄的坐在牀上,腦中翻來覆去的都是銅鏡上那張邪魅面容。
他嚥了咽口水,聲音沙啞道:“這兒……有鏡子麼?”
青曦沒有答話,抄起一面古樸的銅鏡立在他的面前。鏡子打磨的相當不錯,除了本色發黃以外,比起真正的鏡子也相差無幾。
賀無奇照了一會兒,忽然換上了一副嘲弄的神情,伸手摸了摸白淨的面頰,又不甘心的用力揉了揉。
他轉過臉主動面向青曦,澀聲道:“你怎麼證明我不是在做夢?”
青曦默默看了他一會,又將手伸向了佩劍。
“好吧……好吧……我已經信了。”賀無奇連忙舉手投降。
青曦沒有停,但也沒抽劍在手,他將佩劍從腰間摘下,拋給賀無奇道:“夢中人所思所爲,均模糊不明,難以使出某個招式,想起完整的詩詞,臨摹一副畫作。你大可以現在便試着出招,看能否做到。”
賀無奇手忙腳亂的接住寶劍,腦中還在似乎他說的話。
“這青衣人說話倒也也在理,要不我就試試?”
“倉啷”一聲利劍出鞘,閃爍着青藍光芒的劍刃讓賀無奇心底生寒,掂了掂頗有分量的劍身,他忍不住開口道:“你把這個給我,不怕我拿來刺你麼?”
青曦輕嘆一聲,默默唸道:“唉,若你真能傷我倒好了。”
原來將劍拋給“子夜”也是測試的一部分,子夜擅長用劍,雖劍法不比青曦,卻也稱得上得心應手。
接劍在手於他們而言,是一種穿衣吃飯般的本能,那種感覺是沒法造假的。可惜眼前這人不僅險些沒接住,甚至還十分畏懼劍刃,確是換了一個人,不是什麼惡作劇。
“看來你專修妖術,並不懂得功夫,我便給你個機會,若你放子夜平安歸來,我答應饒你性命,絕不趕盡殺絕。”說罷青曦擺出個可攻可守的姿態道:“或者你也可以試着將我擊敗。”
賀無奇拿着佩劍正玩得開心,什麼虛空寫字、畫五角星,本來還想拿它嘗試修指甲,沒想到青衣人說着說着又要動手。
他連忙把劍往桌上一丟,舉起雙手道:“大哥,這可是你讓我試的,修指甲本來就得小心細緻嘛。”
“也罷……”面對這麼個動輒舉手投降的貨,青曦還真下不去手,只得撿起佩劍道:“既然你不肯出手,有何條件不妨直說,莫要浪費時間。”
賀無奇只能嘆氣,口中絮絮叨叨的嘀咕:“我真的不在夢裡麼。”見青曦瞪眼,連忙又說:“不是我不說啊,你說的我完全不懂。我還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青曦語氣一寒:“冥頑不靈,既然你執意不肯回答,那我便綁了你,請些僧人道士,看看到底能不能弄清你是何妖物。”
賀無奇莫名冤枉:“大哥,我一覺醒來就在這了,怎麼成妖怪了……”
“哼!也好,我姑且便當你真的不知道。”青曦並不一味逼迫,轉而開始套話,“那你便回答我最初的問題,你…是何人?”
“我叫……賀無奇,家裡收入普通,父母都是普通職工。”賀無奇一時來不及細想,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青曦雖然一句話只聽懂了半句,卻仍暗暗牢記在心,毫不停歇的繼續追問道:“你爲何闖入蘇小姐的房間?”
他根本不信賀無奇是偶然出現的,若有心引起大將軍和青幽王的不和,借子夜的身體去蘇離殤房間攪事,絕對算是一條毒計,不經過精心策劃絕不可能做到。
“蘇小姐?”賀無奇表情豐富,聽青曦又提到了陌生人,臉上立刻寫滿了疑惑。
“你是要說,記不起今天闖了誰的房間麼?”青曦故意用了嘲弄的語氣,心中卻隱隱有些動搖,眼前這人若不是演技絕佳,那就是一個活脫脫的糊塗蟲。
“月思幻?你說思幻是蘇小姐……”賀無奇被青曦一提醒立即反應過來,不過這下他更懵了,臉上慢慢刷新出了個驚訝的表情。
“我問你爲何闖!”青曦並不理會賀無奇的反問,將問題又問了一遍,語氣愈發強硬。
他深信如果賀無奇在裝傻,那就一定會在什麼地方露出破綻,自己只需理清思路,慢慢問下去即可。
“我沒闖啊……這位老兄,我這麼說吧,要是你一覺醒來,突然到了一個陌生地方,你肯定也得慌啊,尤其是你這兒還有那麼多拿刀的侍衛……”
賀無奇話說到這忽然再次頓住,垂下雙目琢磨了兩秒才後知後覺道:“不對啊,沒有電線、沒有用電器,沒有電線杆子!這傢俱、這屋子,還有侍衛!這位大哥,今年……是什麼年?”
青曦將他的一系列反應看在眼中,心中暗暗思忖,這種沒有正面回答闖入事件的說法,似乎正印證了此人潛意識中便不覺得闖入是重點,於是也就沒把精力花在怎麼掩飾這事兒上。
“還算可信。”他在心中默默給賀無奇的這段反應打上標籤。
“今年是隆熙十六年。”青曦惜字如金的答道,眼看着再次陷入呆滯的賀無奇,他忽然提高了聲音喝道:“賀無奇!擅闖王府乃是大罪。若你想活命,需備下豐厚贖金,若需告知家人籌備,我也可代爲轉達。”
青曦邊說邊死死盯住賀無奇的眼睛,叫到名字的時候,賀無奇眼珠一顫,隨即望向青曦……看來名字不假。
再到活命的時候,賀無奇瞳孔微縮,神色似乎有點緊張……也算是正常反應。
等說到贖金,他眉毛大幅度挑動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或許確非富戶人家。
最後說到家人的時候,他的臉上忽然流露出惆悵之色,像是有什麼隱情。
青曦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正皺着眉頭思索,賀無奇忽然開口了:“隆熙……是年號吧?”
短時間內連續經受了這麼多打擊,他終於熬過了崩潰期,承壓能力迅速提升,腦子也跟着清楚了許多。
眼見青曦點頭,他自嘲一笑道:“贖金我恐怕給不了……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就算有錢也是他的。再說了,你剛纔說這裡是王府……呵,王府會缺銀子麼,還像山賊一樣,開口要贖金?”
青曦見賀無奇忽然條理分明起來,心中不由得暗自嘆息,他本想借助名字、錢財以及家人這幾個有限的信息再撬出些線索,眼下看來無望了。
賀無奇說着便想起身下牀,胸口立即又是一陣疼痛,他皺着眉咳嗽了幾下,這才動作放緩慢慢站起身來,自顧自的走到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搖頭嘆息道:“真沒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也會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