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錦城北牆外。
一夥黑衣人艱難的推動滿載物品的小車,儘可能悄無聲息的靠近城牆。而距此不遠處,也隱隱約約傳出一陣咔呲……咔呲……的挖土聲,表面卻空無一人。
黑衣人將車裡的東西傾倒在地,有人掏出火摺子吹了兩下,也扔在地上。火光驟然亮起……原來他們推來的,全是些柴薪、木炭以及火油之類的引火物件。
烈焰反覆舔舐着灰白的城磚,藉着火光映出城牆上粗大又灰白的裂痕。不過黑衣人選的是一處極不顯眼的角落,還特意帶了木板遮光,所以無論是裂痕還是火焰,都一直沒被人發現。甚至連城樓上的守衛,都不知道眼皮子底下居然鬧出了這麼大的陣仗。
“怎麼樣了?”一個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小聲問道。
“下面差不多挖通了,你告訴老胡他們小心些,莫被淹死了。”答話的這位滿嘴絡腮鬍子,手中還提着一隻水桶。
“廢話!下面的事兒我比你清楚,城牆還要多久?”露着眼睛的人追問道。
“不好說啊,幾天前看着就快不行了,結果到現在還是那樣。”絡腮鬍子說着話,起身從護城河裡舀了一桶水,推開擋在前面的人,朝燒的發白的城磚上潑了一桶水。
事兒就是不禁唸叨,只聽“咔咔……咔咔咔咔……”,這桶水便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城磚在反覆的高溫與冷水之下,終於承受不住裂開了數道大縫並逐漸蔓延開來,整面牆彷彿砂鍋上的裂紋,不裂到底便停不下來。
“這……咱們快撤!”絡腮鬍子將水桶一丟,朝露着眼睛的人急道:“快去通知老胡!這邊一塌,那頭也就震開了。。”
說罷,他們推車也不要了,一個個腳底抹油似的往外猛跑。
片刻後,林中的一塊草皮彷彿蓋子般被人推開,光膀子的壯漢將鐵鏟往外一扔,快速的爬了出來,緊跟着又爬出一大溜赤膊大漢,學着前一個的模樣鋤頭鐵鏟扔的滿地都是。
“都別愣着啊!拿着東西快走……等會水出來了。”
大夥聽了連忙依言照辦,拎着傢伙抄小道而去,一閃而過的工具上隱隱還能看到周字印記。
再說城牆上的守衛剛剛巡視一圈站定沒多久,便覺得腳下震顫不已。錦城的城牆歷史悠久,多少次大地動都扛過來了,這點小顫他們也就沒在意,沒想到崩潰就在一瞬……突然來臨。
隨着“轟隆隆”的悶響,最高的城樓部分斜着滑落一段,連帶着整座城牆都失了平衡,大片大片的轟然崩塌。藉着這股猛烈震顫,護城河水面上忽然冒出一陣起泡,接着便浮出一個漩渦,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降低。
巨大的聲響連帶着地動山搖的震感,將整個錦城的百姓都驚醒了,人們打開窗子往外看,奈何此時已是深夜只有一點月光,哪裡能看到城北的景象,只能隱約聽見遠處有人驚叫:“怪物來了麼?”
……
錦城西南,錦輝客棧。
賀無奇三人幾乎同時打開門,隨即便瞧見了同樣被驚醒的夥伴。
“這是發生什麼事兒了?”賀無奇揉了揉眼睛,他剛纔睡的正香。
“地動麼?”蘇離殤並不太確定。
“我隱隱聽見……有人喊妖物來着。”青曦低垂雙目,不知在想什麼。
“嗯……那還是回去睡覺吧。”賀無奇覺得人不應該有太多好奇心。
“還是去看看吧。”蘇離殤似乎不這麼想。
“無奇說得對,把門窗關好……早些歇息吧。”青曦亦是一副不想管閒事的模樣。
“……好吧。”少數服從多數是軍中規則,蘇離殤只得同意。
連着三聲關門的響動,房間中的人卻做出了不同的反應。
只見青曦沉思片刻,麻利的換上一身墨綠衣裳並掛好隨身寶劍,隨即將窗子輕輕打開如紙片般飄然落地。在他看來,所謂妖物應該是一名功夫不錯的採花賊,既然如今已現身城北正好除去,免得日後麻煩。
而蘇離殤躺下之後,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索性開窗往外望,沒想到她一探頭,便看見青曦房間窗子正大敞開來。
“……曦公子?”她小聲喚了一句。
沒有迴應。
蘇離殤眉頭微皺,心道莫非有賊人,當下也顧不得許多,以手腕爲支點一記側翻便躍進了青曦房中……
再說賀無奇,這小子回房之後就真的躺下睡覺了,在半夢半醒間隱隱聽見蘇離殤說話。
“她還沒睡……”他翻個身,隨即聽見青曦房中發出“咚”的一聲。
“嗯?”賀無奇張開眼睛,“這又是什麼情況?”
他猶豫了一會兒,剛把眼睛再次閉上,便聽見青曦的房門“吱呀”一聲似乎被人推開了。
賀無奇猛地坐起身,氣鼓鼓的道:“說好的睡覺……都折騰什麼吶!”他起身來到門邊,將耳朵貼在門扉上。
只是外面傳來的,卻並非青曦獨有的清冷步伐,而是蘇離殤毫不掩飾的腳步聲,“吧嗒吧嗒”的似是回到了自己房間。
賀無奇屏息凝神,生怕被蘇離殤聽出來,心中卻轉着一個念頭:“他們倆這大半夜的……難道是在幽會?”
蘇離殤站在自己的房門前,心中亦是十分糾結,剛纔去的匆忙也沒考慮,如今自己的房門也是插好的狀態,她又不懂得闖空門的技巧,眼下難道要直接將門栓踹斷麼?
“唉,只能原路返回了。”她暗歎一聲,又舉步往回走。
賀無奇這會兒剛琢磨到她只去了一下下,說不定就是去拿個東西,忽然又聽見蘇離殤獨有的腳步聲再次從門前劃過,緊接着青曦的房門被推開,隨即關上。
“又……又去了?”他嚥了咽口水,心中忽然升起一陣煩亂來。
……
沒有目標的人很可悲,而始終專注於目標的人……很可怕。————滷薰。
(滷薰表示,你一直用我的名號,是不是該給點版權費,否則我也可以很可怕……)
周半城是個很奇怪的人,他在錦城中的資產早已不止半城,家中的財帛堆積如山幾十輩子都花不完。
他是個豪不吝嗇的人,生活過得十分優渥,花在琴棋書畫和食材養生上的銀子不計其數。奈何他手底產業入賬的速度遠遠超過這些花銷。而正由於他喜歡的都是最好的,以至於買下的各種書畫樂器、寶石珍玩也會不停升值,如果真算下來就會發現……這人哪怕消費的時候,也是在不停賺錢的,而且賺得還挺多。
這麼說吧,周半城每天醒來看過各處送來的賬本後,就會鬱悶的發現,自己的錢越花越多,身子卻不可避免的衰敗了下去,將來註定會落入人死了錢遠遠沒花了的境地。
既然命該如此,周半城便將精力全都放到了經商上,想看看此生到底能賺多少。
他是個很厲害的商人,做生意更像是吃飯呼吸一樣,是一種本能。於是,全力以赴的周半城,很快把周家的觸角探入了錦城的每一個角落。
某天清晨,他將一家商鋪擠垮並收入囊中之後,忽然發現自己失去了繼續擴張的能力,錦城中他可以觸碰的地方,幾乎都已做到了極致,而如今他最大的敵人……儼然是錦城本身。
周半城想了整整一日,然後親自去了一趟錦城縣衙。
他與縣官一番長談,提出錦城處在熙國腹地,護城河與城牆本就沒必要,倒不如將牆拆了填在河中,再將城市向外擴充一番,最後,他還提出願意負擔部分擴建費用。
其實周半城的話句句在理,但正所謂屁股決定腦袋,坐在掛着商人與百姓標籤的椅子上,他的論斷是百分百的正確,但坐在貼着官員標籤的凳子上,周半城的行爲卻是……大錯特錯。
錦城本就與皇城有恩怨,之前又是陛下親自下旨令錦城維持原樣。這裡面的事情可就微妙了,你猜皇帝到底是想借故打壓呢,還是單純心疼銀子呢。
再說這種事兒辦好了頂多贏些官聲,還要被周半城分走不少,而一旦辦砸了,就是丟官兒掉腦袋的後果,這種風險大收益小的買賣,換你你願意麼?
於是不出意外的,錦城的縣官婉拒了周半城的要求,還少有的將他送去的禮物也都退了回去。
如此堅決的態度,他又如何會看不懂。於是自那以後,周半城便總喜歡盯着堅固的城牆發呆,直到……城牆崩塌的這一晚。
……
且說蘇離殤回房後,背起隨身兵刃又吹熄燈燭,隨即提起一口氣也從窗口跳了下去。
而賀無奇到底還是忍不住心中焦躁,開門出來貼着青曦的房門細聽……可惜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想了想又把耳朵貼在蘇離殤的房門。
“……客官,您在?”正巧小二走上樓來,他倒是知道賀無奇與房中人是一起的,便張口問了一聲。
“啊……我看看她睡了沒有。”賀無奇連忙站直身子,一雙手無處安放似的比劃了半天,最後背在身後。
“哦……那位姑娘……剛出去了。”小二強繃着臉沒敢笑。
“出去了?!”賀無奇一愣。
“是啊,我打水的時候看見的。”小二又道。
“多謝了!”賀無奇一抱拳,轉身就去敲青曦的房門,沒想到一碰門便開了。裡面黑漆漆的,一時也看不清楚,他便往裡走了幾步,小聲道:“曦哥!你睡了麼……蘇……誒?”
藉着月色,賀無奇看見青曦的牀鋪上扔着一件青衣,人卻不知所蹤。
“這到底怎麼回事!”他呆愣愣的站在那,“他不會被妖精抓走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