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天邊的雲彩烤成了緋紅的緞子,霞光璀璨。廣袤的天幕下,宏偉的殿宇都顯得渺小,更何況宮牆之下的人。
雖是旅途勞累,但是看得出皇帝心情不錯,眉展顏亮,有點精神煥發的樣子。皇后和昭貴妃伴在左右,一個端莊秀麗,一個嫵媚妖嬈,精神頭也都不錯。
迎駕之時,自然不是彙報宮中事宜的好時機,蘇思曼決定還是等皇后回宮之後再去嘉恆殿稟明情況。
昭貴妃從蘇思曼身邊過去的時候,若有若無地瞟了她一眼,脣角微微挑起,給了她一個意味不明的淺笑。蘇思曼欠身屈膝,回了個禮,脊樑裡有點發寒。
皇后似察出異樣,也問了蘇思曼一聲,“宮裡還太平吧?”
蘇思曼勉強笑了笑,未作答。
皇帝起駕回宮,衆臣也退散,前來迎駕的妃嬪也各自回宮。
樑少鈞此時方纔得空到她身邊來,見蘇思曼眉頭微鎖,心裡暗暗納悶,輕聲問道:“怎麼,出什麼事了麼?”
蘇思曼早瞧見了他,看他微帶倦容,顯然這一趟也是忙前忙後,並不清閒,想了想還是道:“回去再說。這一趟可還順利?累壞了吧。”
樑少鈞只淡淡一笑:“還好。走吧。”他回頭又朝馮綰綰彎了彎嘴角,算是迴應一下她的請安見禮,隨後便與蘇思曼並肩而返。
“徐寶林昨晚上生產了,是個男孩兒。”蘇思曼頭也不擡,情緒不明地道。
“哦,就生了?”樑少鈞反應不是很大,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頭,很快又舒展開。
“是的,但是徐寶林她……香消玉殞了……”蘇思曼突然擡起頭來看着他,一瞬不瞬地。
樑少鈞眉頭一跳,似有些意外,卻並不是很吃驚,默然不語,剛剛還浮在脣邊的那絲暖意又淡了下去,薄脣繃着,眼眸微微眯了一下,不知在想什麼。
蘇思曼也沒再挑這個話題,身後跟着一幫子人,現在還沒到說話的地兒。常言道小別勝新婚,幾日未見,加之期間發生了許多事,蘇思曼自是有許多話想對樑少鈞說的,不過說話也分場合,這分寸她是拿得準的,她含笑問道:“這一趟出宮,沒發生什麼意外吧?”
“嗯,尚算平靜,也沒出什麼岔子。”樑少鈞側頭衝她微笑,眉宇間夾雜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狡黠,“唯一一件意外之事,便是父皇此番又納了一位妙人。”
“哦?後宮來新人了?”蘇思曼有點詫異,迎駕時也沒甚在意,倒沒瞧見。
樑少鈞又嗯了一聲,閒庭信步走在前頭,蘇思曼滿腹心事,與他落了一步的距離。
回宮後蘇思曼先吩咐了奶孃將孩子抱過來給樑少鈞看,當樑少鈞看到那孩子的時候,俊顏也頗有幾分動容,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他當爹了,這種體驗是多麼新奇。樑少鈞小心翼翼從蘇思曼手上接過那包裹得很嚴實只露出頭臉的孩子,他兀自睡得香甜,彷彿絲毫沒感覺到抱自己的那雙手已在短時間裡換了好幾遍。
蘇思曼看樑少鈞不太會抱孩子,笑道:“要用手托住孩子的頭和後背。”說着擡手做了個示範,示意他把手往上挪一些。樑少鈞按着她的指示做,素來利索瀟灑的舉止顯得有點笨拙,墨黑的眸子裡漾着不加掩飾的喜悅。他俯首看着懷裡那小嬰孩,額頭輕輕觸着蘇思曼,兩人的姿勢就像一個拱,一同拱衛着這個孩子。
一旁的奶孃見此情形,很是感慨,悄悄擡袖拭了拭眼角。
孩子嘟着小嘴,模樣十分可愛,蘇思曼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颳了刮他的小鼻子,孩子被她這個動作一逗,張嘴打了個哈欠,淡到幾乎看不見的眉毛和眼睛還有小鼻子全皺成一團,嘴卻張得像朵打苞兒的小花,蘇思曼還以爲他要醒來,趕緊撤了手,哪知打完呵欠,小嬰兒又沒事兒一般繼續睡,渾似沒受任何干擾。蘇思曼忍不住擡頭輕笑起來,由衷喜道:“你看,這孩子多漂亮啊,真可愛。”
樑少鈞看着孩子,脣角不自覺牽出了一個淺淺的弧度,眼神溫和,他眉毛一挑,似漫不經心一般地淡淡道:“幾時你也給我生個這樣可愛的孩子纔好呢。”
蘇思曼臉倏地紅了,紅到了耳根子,飛快瞟了一眼四周,不出聲兒。
靜了一會,蘇思曼才低聲道:“是不是去紫銘居看看。”
奶孃識趣地適時上前將孩子抱走,告退離去。
邊走的時候樑少鈞涼涼地問:“還沒處理嗎?”
蘇思曼道:“沒,昨晚上去的,哪裡這麼快就處理得了。”
“她怎麼提前生了?”
蘇思曼眼風斜掃了寶琴一眼,若無其事道:“不清楚,她身子本來就有點弱,提早生產原也不是什麼很出奇的事,你不會不曉得吧。唉,你平日裡怎的不待她好點兒,如今想彌補都沒得機會……”
說到後頭蘇思曼心中也有幾分澀然悽楚,她早聽香兒說過,徐嬌自打入宮那天起,就全不受寵,除了第一晚樑少鈞是在紫銘居留宿的外,此後他就極少踏足紫銘居,更不要說宿夜。好歹徐嬌也是高門貴女,皇后有點看不過眼,對樑少鈞施加了壓力,後來他才又留宿過兩次,這便有了孩子。那時候香兒跟她說的時候,也絲毫沒有羨慕徐寶林運氣好有福氣之類的,神色間倒是很可憐她。蘇思曼平日裡想到徐嬌時,也沒多少幽怨怪責,亦覺得她是個可憐的人。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偏偏她嫁的這個人,是樑少鈞,他的冷情,蘇思曼也是領教過的。他實在是個能夠讓人又愛到刻骨又恨到剜心的人物,蘇思曼太有體會了。不知道徐嬌對他到底是抱着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她親手刺過他一劍,險些要了他的命,而這一點,他多半是知曉的,她若是從來沒喜歡過他,或許她的命運不至於如此可憐可悲。事到如今,蘇思曼只有憐憫她的份了。
女人有時候真是太傻了。
想到此處,蘇思曼眼睛有點發澀。樑少鈞猶似未覺,闊步直行,腳下並沒慢下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