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在長椅上久久沉默着。
“小瑞,”羅正民嘶啞着嗓音先開了口,“本來我和你媽商量好了,在過生日那天對你有個交代。可家裡現在這個樣子,你看是不是再等一段時間?”
羅瑞低頭不語。
“如果你堅持,爸爸可以現在就告訴你全部。”
“爸,你別說了。”羅瑞細若遊絲地說,低得讓父親幾乎聽不到,“我早看出來,這件事你們很難啓齒,我想,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現在媽病倒了,我……我很難過。爸,我向你保證,今後再也不問這事了,除非你們心甘情願說出來。爸你放心,任何時候我都是你們的兒子,你們……永遠是我的親生父母。”
說完,淚流滿面的羅瑞扭頭跑了,牽動着父親激動、欣慰和些許惆悵的目光。
劉昆聞訊開車趕到工地時,一羣人正在給工棚貼封條,用繩子把地基圈起來。
“住手!都給我住手!”
紅了眼的崑崙公司老闆試圖衝過去阻止,被兩個“大蓋帽”不客氣地拉住,直至他報出自己的身份。
“城管執法大隊的。”爲首者出示證件,“奉命查封外灘花園。”
“有沒有搞錯,我有合法手續……”
對方說劉昆手裡的作廢了,外灘花園剛被認定爲違規審批建設項目,一紙文件佐證着所言不謬。劉昆眼巴巴被趕出自己的工地。
回到公司,更壞的消息在等着他——去水利廳交涉的高經理和姚律師告訴劉昆,水利廳正式撤銷外灘花園立項,已經向省人大遞交了書面答覆。
“何雲天那邊怎麼說?”劉昆氣急敗壞地問。
姚律師說幾次登門對方都拒而不見。剛纔往省計委打電話,工作人員說也接到了省人大的質詢公函。由此分析,他認爲結果同樣不容樂觀,連鎖反應是必然的。
劉昆終於明白了,這是有人往死裡整他。
是她?
“誰叫劉昆?”兩名法警突如其來,令劉昆一時沒反應過來。
法警從高經理忐忑的目光裡判斷出了要找的人,將一份法院傳票遞過去,“劉先生,根據貴公司目前的經營狀況,你的貸款開戶行已經向本院提起緊急訴請,要求查封、保全貴公司的動產不動產,直至清盤。請你配合。”
劉昆暴跳如雷,幾乎跟警察動上手。
“劉總息怒。”姚律師死死抱住他,“還是商量一下補救對策吧,看看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羅琦又來醫院看媽媽了。父親不讓來,他偏來,哪怕只看一眼,否則心裡不踏實。
趴在門上窺見媽媽在父親的扶持下能走路,羅琦高興得流出了眼淚。
翌日,高經理、姚律師再次去兩大衙門**涉。
在劉昆焦急的等待中,高經理先回來了,帶着幾份文件。
情況越來越明朗,也愈發不妙。水利廳方面也不是一點道理不講,同意賠償崑崙公司1000萬元土地使用費差價,讓劉昆哭笑不得的是這筆錢早被他們花光了,幾時有錢賠付難以確定。高經理轉述水利廳蔡副廳長的話說,當初作爲開發商崑崙公司是自己找上門去的,是自願行爲,所以其他賠償要求水利廳斷然不能接受,包括新砌的防護堤、地樁、材料、設備租賃費用和工人工資,這些只能由開發商自行承擔。合同上也寫得清清楚楚。高經理私下跟律師早就討論過此事,姚律師證實對方在法律上沒毛病。
劉昆傻子一樣聽完,讓高經理把會計找來算算家底。
“看我幹什麼,快去!”
高經理還是站着不動,一臉難色道:“劉總還不知道吧,今天早晨,所有員工都遞交了辭呈。”
劉昆不信,開門一看,外面果真空空如也,到處是垃圾和廢舊紙張,連他從老家帶來的幾個老臣子都不見了蹤影。
“那麼你來!”劉昆強打精神,對剩下的惟一員工下命令。
高經理笨拙地敲起電腦鍵盤,半小時後打印機輸出一份清單。遞給劉昆,他沒有勇氣去讀,讓高經理念給他聽。
“我挑主要的吧。”高經理小心翼翼道,“外灘花園到目前我們總投資3000萬元,其中自有資金2000萬,其餘爲銀行貸款。如果水利廳賠付及時,這1000萬剛好抵上貸款窟窿。這恐怕是最好的結局了。大賬就這些。”
劉昆顯然不相信,“你沒算錯?”
會計出身的高經理說每一筆進出都在賬上,不信可以找專業會計師覈對,“劉總,很清楚,我們剛好破產,一分錢都沒有了。”
抓過清單,劉昆嘿嘿笑了起來,直笑得高經理毛骨悚然。
姚律師緊接着從省計委趕回來,帶給劉昆的是更加絕望的信息:省計委剛剛做出撤銷外灘花園立項決定,明天通報有關部門,並在各大媒體公佈。
這等於終審死刑判決,連上訴的機會都不復存在。
劉昆笑得更厲害了,邊笑邊撕扯起毫無意義的財產清單。等碎紙片雪花一樣散開,笑聲變成了號啕大哭。
“是那娘兒們乾的。”哭夠了,劉昆突然從桌上擡起露出兇光的淚眼,“一定是她!”
“不瞞二位,我早有類似的直覺。”姚律師說他的理由是作爲合作方,尹芙蓉坐視崑崙公司出了天大亂子不肯露面,這有悖常理,即使她在國外旅行也該有人向她通報。其二,《防洪法》頒佈前曾下發給各省市廣泛徵求意見,身爲省人大代表的尹芙蓉不可能沒接觸過頒佈前的草案,更不可能意識不到這部法律對外灘花園項目的摧毀性打擊。聯繫劉昆和尹芙蓉過去的舊怨新仇,他懷疑這是伊人精心設下的一個套子,從跑立項到讓劉總傾盡血本直至有去無回。“如此推斷,省人大環境與資源保護委員會的反對性提案也應該由尹芙蓉操刀……可這說不通啊,她從中得不到任何好處。”
劉昆心知說得通,他曉得問題的根源,“馬上給我找到她!”
聽得懵懵懂懂的高經理打通省建二公司電話,對方稱尹芙蓉尚在歐洲。
“她的家人總還在吧。”劉昆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錢來,“我現在需要人質,討回一切損失!”
“這種事你們自行了斷吧。”姚律師見勢不妙,先溜了。
劉昆說幹就幹,用他最後的鈔票僱來兩名面目兇悍的民工,然後凶氣騰騰奔向明珠花園。
11號樓有人,但叫門不給開。保姆小英在門裡告訴來人,家裡人都不在,只有男主人在小區入口擺修鞋攤。
劉昆一夥回到大門口,那兒真有個修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