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過去了,林業廳療養院那棟戒備森嚴的小樓夜夜燈火通明,案情卻進展緩慢。
通氣會上,成剛從刑偵工作角度向大家吹風:縱觀全案,癥結在尹芙蓉貪佔贓款去向上,只有在這裡找開缺口,與此相關的謀殺案、行賄案纔有可能迎刃而解。因此,焦點人物當屬攜款躲匿的白鳳君。根據尹芙蓉捕前持有僞造的香港護照這一線索,他認爲白鳳君有可能已經先期躲在那裡。
專案組長姜書記同意馬上與香港警方聯繫尋求配合,同時佈置對白鳳君前妻家的監視措施,“擺在我們面前的是華山一條路,尹芙蓉鐵心頑抗到底,我們惟有拿事實說話。當務之急是捉拿白鳳君歸案,其他工作也不能放鬆,相關涉案人員要抓緊過篩子,一個不許漏掉。”
會議正在進行,工作人員進來報告:肖副省長、省婦聯主任、兩位離休省級老幹部來了,請姜書記下樓接見。
“說我不在!”姜書記橫眉立目拍響了桌子。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尹芙蓉歸案以來,專案組成員莫不感同身受,干擾之大,阻力之強,在全省反腐案例中聞所未聞、前所未有,甚至每天都能接到北京打來的說情電話。
鑑於有些案情已經在社會上悄悄流傳,會議的另一項議程是清理專案組部分工作人員,並重新強調紀律:今後任何人走漏風聲,黨紀國法處置。
會後,姜書記突然宣佈,爲防止新的干擾和串供發生,轉移尹芙蓉關押地。
武裝押運的車隊於午夜出發,天亮時到達目的地。
尹芙蓉根據一路凹凸不平的路況判斷,這裡應該是東部山區不通高速公路的一個偏遠小縣。下了車,她被帶進一個帶有電網、鐵絲網的大院,裡外都有荷槍實彈的武警把守,料想是一處監獄。擡頭望望,晨光中四周到處是黛色的羣山。
押送人將尹芙蓉交給一個三十多歲的矮胖子,她在旁邊看到矮胖子在交接單上的簽名是方海。
交接完畢,矮胖子在先,中間是尹芙蓉,兩名女獄警斷後,一行人穿過一條長長的幽暗走廊。打開的是這棟監舍最裡邊的一間監室,同時被打開的還有入住者的手銬。
監室重新上鎖,帶着懾人心魄的金屬碰撞聲。
兩名女獄警先離開了。方海似乎並不着急,踱在門口打量着籠中人。他看上去很悠閒,手背在身後,譁啷啷地繞着鑰匙串。久經情場的尹芙蓉一眼看出來,方海投射進來的目光絕對是男人式的。
於是她往耳後抿抿鬢邊散發,溫柔地問了一句:“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回答是一句厲聲:“閉嘴!”
尹芙蓉靠在鐵柵欄上,側頭迎住他的目光,這樣她的面龐呈現過去便是45°角,擲出的如絲眼波也是曖昧的45°——白鳳君說過,她的這一姿態是最迷人的。
“同志,你瞧,我又跑不掉,告訴我怕什麼——這是哪兒呀?”
“你叫什麼?”方海猶豫着反問道。
“尹芙蓉,沒聽說過?副廳級幹部,看我不像吧。哎,你還沒回答我呢,這不公平。”
說着,她撅起嘴巴,猶如一個18歲的矯情少女。
“新義縣看守所。”方海似乎再不敢對接那雙電力十足的媚眼,匆匆拋下一句走了。
尹芙蓉倒吸口冷氣,新義縣距省城足足300公里!有多少人知道自己關在這兒?
方桂榮來找羅正民,是被他以公司的名義叫到辦公室的。她覺得有點好笑,因爲單位的概念已經接近10年沒在她的頭腦中出現了。
見了面,羅正民鄭重地遞過去一份文件一張表格,“桂榮同志,省建二公司給你平反了,補發工資,指令建材商店無條件重新聘用你,祝賀你又回到工作崗位上。”
方桂榮並沒有他想象的激動,只看過一眼,平靜地還了回去,“羅主任,我知道這是你上下奔走的結果,謝謝。但我和那個害人精鬥,可不是爲了這個。”
“不想回來上班?”
陳紅在一旁代爲回答,方桂榮經過多年苦心經營,已經在菜市場買下4個攤位的產權,擁有五六名僱員,早當上小老闆了,月收入幾千塊錢,已經適應眼下的生活了。
羅正民感慨世事難料,當年方桂榮被逼得家破人亡,誰能想到她會有今天!
話題難免要說到大家最關心的案情。
“抓起這麼長時間了,咋還不開審?”陳紅問。
羅正民說案情複雜,影響巨大,牽扯麪廣,中央都掛了號,那麼多問題查證起來會很難是可以理解的。又說,尹芙蓉人進去了,身後那張龐大的關係網還在,保護傘仍在起作用。
“沒完沒了拖下去,能不能翻盤啊?這種事在她身上不是沒發生過。”方桂榮說。
“據我觀察這種可能等於零。”羅正民說,他的依據是諸多罪名只要任何一項成立,尹芙蓉都在劫難逃。
新一輪審訊開始了,地點自然是新義縣看守所。
或許是由於奔波一趟不容易,此番主審官們彈藥準備充足,火力異常猛烈。
首先露面的是紀檢官員。他們告訴尹芙蓉,技術鑑定結果,那張行賄名單上的字跡已被確認是她本人的,名單上的受賄者均在享受“雙規”待遇,大多數已如實交代問題,像受賄金額百萬以上的省郵電局局長張百強、省國稅局兩位副局長遲永賦和佟致、省政府副秘書長王汝發,當然也少不了省計紀委副主任何雲天。紀檢官員還指出,這些人的受賄金額總數不足2000萬黑金的一半,應該另有一份名單。
“還是老實交代吧,機會在你自己手裡。”
網子在別處破了是尹芙蓉萬萬沒想到的。
但她更清楚,另一份誰都沒見過的所謂黑名單是自己的最後資本——有人怕她說出來,纔會拼命保護她的。
於是尹芙蓉跟紀檢官員侃侃而談,承認確有2000萬賬外利潤從應上繳的管理費中節餘出來用於公關,但強調兩點客觀理由:一、如何產生、使用這筆錢,是省建二公司領導班子集體決斷,不是她尹芙蓉擅作主張,如果定性爲行賄,也應該是單位行爲、法人行賄,不是她作爲執行者的個人罪錯,因爲她沒從中撈取任何好處、截留一分錢;二、當代中國處於市場經濟初期,企業要競爭,要生存,沒有超常規手段補充經營行爲幾乎寸步難行。對此,她舉個例子,像省建二公司這種資質、規模的同類企業省內有幾十家,憑什麼能把電信大廈拿到手?她自詡是憑藉對一萬多名職工的責任心、事業心,也承認憑藉的是那些不能拿到桌面上的暗箱操作,並誇口如果今天在位她還會那麼幹,因此而戴罪是她的光榮。
“還不知道吧,電信大廈現已停工,扔在那兒沒人管了。對此,你不想說說自己該負多大責任。”
對方輕描淡寫這一句把尹芙蓉噎住了。她深知,偷工減料的根源,最終要追溯到自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