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掌握這一特權,陳紅自以爲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給任何一個崗位都不換。
每天大樓裡下班,也是陳紅最高興的時候,因爲可以行使特權了。而行使特權最讓她興奮的所在,當然是尹芙蓉的辦公室——那裡的一切,忘鎖起來的文飢隨手寫的便箋、垃圾桶裡的廢紙,她都不放過,能帶走的全部帶走。尤其是垃圾,陳紅認爲那是獲取信息的最重要來源。
垃圾資源的最後集散地是方桂榮家。
這天晚上捱到尹芙蓉走後,陳紅照例摸進副經理辦公室,照例收走全部垃圾,然後興高采烈來到柳條巷。在那裡,陳紅將垃圾初選,方桂榮精挑一遍,再分類保存。
自從丈夫和女兒離開人世,方桂榮的生活裡只剩下兩件事:白天賣菜,晚上研究尹芙蓉。用她自己的話說,這是一項事業。
黑色專用垃圾袋放在桌上,兩人分工明確、配合默契地挑揀裡面的廢紙。
“瞧見沒有,”陳紅指着手上的一張,“尹芙蓉上半年又紅了,產值、利潤雙超計劃,背地裡指不定又有多少落進她的腰包。對了,今天我還見到羅正民的文章複印件,整個筆名叫什麼司馬一孔,拿尹芙蓉那兒獻媚去了。這傢伙,最近緊着往上貼,眼見成走狗了。”
接下來的一張讓陳紅頗費思量,那是一張熱敏複印紙,上面寫着:“好人,救救孩子吧,我養不活他,孩子的生日是7月18號。”拿給方桂榮看,她也沒瞧出什麼意思。
“你看像誰的筆跡?”
陳紅說不認識,沒什麼用。說着隨手一拋,將那頁複印紙扔進真正的廢紙堆裡。
自從把剪報復印件交給尹芙蓉,江怡芳天天追問尹芙蓉的反應。爲這,羅正民還真找藉口去過兩次副經理辦公室,並沒發現什麼異常。
他當然不知道,尹芙蓉私下裡也真就細摳了一遍他的文章,目的不是欣賞,而是尋找與舉報材料上的共同點,結論是不能確認——發表文章語言過於講究,舉報材料措詞犀利重在說明,只有個別字詞的習慣用法相似,但疑點仍然存在。
一個星期後,尹芙蓉突然現身勞服公司黨辦。
“心神不定,有點坐不住了吧。”尹芙蓉問。
羅正民在窗前回過身來,連忙讓座。“哦,尋思點兒事。不知尹經理指的什麼?”
尹芙蓉嫣然一笑,只是遞過了剪報復印件裝訂本,“逐篇拜讀的,很精彩,儘管有些篇章讀不太懂,我還是愛看。”
“請不吝賜教。”
“不敢當,那不成孔夫子面前賣三字經了,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怎麼說呢,文字功夫是一方面,其中凝結的思辨力纔是精髓,它證明了作者的高智商。由此,我對你更有信心了。”
羅正民一怔。
“你的工作不久將有變動。”
待尹芙蓉出門,羅正民的第一反應是翻起剪報復印本。
“她會不會沒看見啊?”失望之餘,江怡芳攆在丈夫**後問。
羅正民以爲不可能。他投稿多年,爲了檢驗一下編輯是否讀過全文,有時會耍耍小心眼兒——把最後兩頁不露痕跡地粘上,揭開了,表明編輯確實讀到最後。這次他是照方抓藥,結果表明尹芙蓉果真每篇都讀了,不可能看不到那張字條複印跡沒反應只能證明她與此無關。
“那字條哪去了?”
“也許人家當廢紙扔了唄。”
江怡芳不甘心,又把大兒子喊到客廳。在此之前,她曾委婉要求羅瑞向楚楚詢問她媽近來的表現。
羅瑞說他真問過了,楚楚沒看出她媽媽有什麼異常。
“小瑞,問楚楚的時候,沒引起她的懷疑吧?”
“哎呀媽,我的的確確按您老人家吩咐的,一點兒沒露。可我不明白,你這陣子神神道道想幹嗎?更年期提前了吧?”
江怡芳眼睛一瞪,“去,好像你啥都懂似的。做你的功課去!”
羅瑞如蒙大赦,經過父親身旁時偷偷告訴他:“注點意,你老伴不大正常。”
羅正民大爲不滿,埋怨江怡芳不該讓小瑞摻和進來,“兒子快長大**了,頭腦未必像你想得那麼簡單。”
“我天天紮在學生堆裡,現在的孩子啥樣兒比你有數兒。我愁的是咋辦能有個結果……”
“怡芳!兒子馬上讀高中,庸俗點兒說正處於人生第一個賽季衝刺階段。讓他聽到風聲,搞不好會耽誤前程。我答應過,18歲說出真相,你想證明什麼等那時候吧。”
兩口子正嘀咕着,有人敲門。
來客是尹芙蓉。在江怡芳的記憶中,她的這位漂亮女弟子還是第一次登門拜訪,所以不免有些意外。
“喲,芙蓉啊。你可是稀客,快請進。”
“說來慚愧,咱們鄰居住着,我還是頭一回來看江老師,您不怪我吧。”
“你是大忙人,怪你什麼。剛纔我和正民還說起你呢,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江怡芳拉住客人的手,“正民說了,工作要有變動,猜到是你給使的勁兒。要不,憑他那兩下子,到啥時候也起不來。”
尹芙蓉笑道,羅正民是憑自己的才智和表現引起組織部門注意的,跟她這個小小副經理無關。
羅正民兩口子和客人說着客氣話,心裡共同敲着小鼓:她幹嗎來了?
尹芙蓉似乎看出了主人小小的不安,莞爾一笑:“我來呢,一是告訴羅主任,一兩天內於經理會找你談話,就是說對你的考察正式開始了,履新方向是辦公室主任。辦公室雖說管的雜七雜八,卻是實權部門。我希望,羅主任在新的崗位上能知遠近,別像過去那麼死板,活泛點兒。”
江怡芳用胳膊捅捅心不在焉的羅正民,“說你呢,聽着點兒。”
羅正民含糊地應了聲。幾乎沒人知道,他更想去的地方是經營辦。
“順便串個門兒,拜訪一下恩師。”尹芙蓉雙手呈上帶來的一個精美紙盒,“早該過來,實在沒空兒。這不教師節快到了,沒什麼可買的,不成敬意。”
江怡芳打開外包裝,裡面是一件精紡羊絨衫,她在商店只配看不敢買的奢侈品。
“也算是答謝一下假期您給楚楚補課。”尹芙蓉繼續說,“我們母女兩代人能親聆江老師的教誨,實在是三生有幸。說起楚楚,還有求江老師呢。我一天忙得焦頭爛額,沒時間管孩子,景波長年病病怏怏自個兒都顧不了,就想麻煩江老師多照看點兒,當然只是學習方面。”
江怡芳大包大攬沒問題,楚楚初中三年由她負責。說着話,在房間裡一直在學習的兄弟倆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