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哥哥離開了初中考到了烏魯木齊的中專,那以後我們的故事就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父親去世,哥哥還因爲打架被拘留着,回來的時候哥哥跑到父親的墳前大哭了一場。從那以後我和哥哥都離開了小鎮,哥哥在烏魯木齊賣手機,我在內地上學,母親一個人留在了青河。有四個春節我們都是這樣過的,哥哥不願意回到青河,因爲他沒有送父親最後一程,總是覺得愧疚。我們也從不聯繫,偶爾會從別人那裡聽到:你哥哥站在中山路上賣手機,走路還是一腳淺一腳深的,那樣子滑稽而可笑,卻再沒有當年當老大的感覺了。
大學畢業的時候,我選擇留在青島,想去奮鬥一次,然而我們的生活都變得那麼不如意。2011年,哥哥學會了玩賭博機,把他賺的所有錢都輸了進去,連工作也丟掉了。哥哥從遙遠的新疆來了青島,我帶他去吃大蝦,那蝦就好像在嘲笑我倆的生活一樣,我一本正經得好像每天都在吃海鮮一樣地對他說:你多吃點吧,我都吃膩了。實際上,我吃的最多的海鮮就是海帶,吃完大蝦,我和哥哥又去看了大海,隔天他就離開了。
回新疆的路上,哥哥給我發了一段話:
新疆是很多人的夢想與懷念之地。再多走一些路,你就會有更加淡定的心態。站在雲端看這個凡俗之世,曾經的傷痛,嚮往的幸福,不過都是一場幻覺。遇見愛,就享受愛;沒有愛,就享受孤獨。繼續回憶,繼續遺忘,繼續生活,每個人都是如此。
我並沒有回他,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堅強和善良。後來我知道他爲了戒賭去了庫爾勒,在那裡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而我們的聯繫一直就很少,少到有一次我想給他說個事情,發現我竟然沒有存他的電話號碼,很多人都說我們很像,我們卻過着不一樣的生活。
2012年,我回到了新疆,哥哥主動說把房子給我,讓我在這裡長期住。這讓我對烏魯木齊有了一些歸宿感。
哥哥在庫爾勒,我在烏魯木齊,我們都在爲生存而努力地活着。
2013年,我受邀去了庫爾勒電信公司講課,正好領導是哥哥的客戶,晚上聚餐的時候,領導敬酒給我,哥哥敬酒給領導,那場景那麼好笑,好笑得我眼淚都下來了。
2014年,哥哥終於在他三十一歲的時候結了婚,母親不再擔心了。那天攝像師讓我哥哥錄一段話,母親在旁邊,攝影師說:你就說如何照顧好家人。哥哥說:我會照顧好媽媽和弟弟的。一下子就把母親的眼淚惹了下來。
那天晚上幾個從小鎮來的兄弟要求哥哥抱着媳婦上樓,不然就用皮帶抽他,我看着哥哥艱難地抱着嫂子一腳淺一腳深地走着,就想起了小時候我們偷海棠果時,我哭着喊:哥哥快跑。又想起了更小的時候,哥哥得了一場小兒麻痹,一條腿落下殘疾,想起我總是學他走路,想起小時候哥哥總是打架,因爲別人嘲笑他是一個瘸子,想起這些年他經歷的不幸,他不愛上學,因此要付出比我更多的努力去照顧自己與家人。
我們生活的交集點越來越少,但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像我的人。哥哥從來沒有照顧過我,可我知道在他的心裡,他多麼希望去照顧一次。他努力地生活,跌倒,爬起。
遺憾的是我們再也回不到童年了,我們佯裝孩童般笑着生活,心裡漸漸也有年輪刻下的傷感,歲月劃過的痛楚。我還記得與哥哥在一起的那些年的歡聲笑語,好像生活就是鞦韆旁邊與哥哥一問一答的乘法表。那是我到現在都會覺得安靜快樂的時光。有時候,我在看到無憂無慮的小孩時,就會很想念那個總是欺負我的哥哥,多麼希望自己不曾長大。
許多年後的今天,當我看到電影《阿甘正傳》裡阿甘跑步的樣子,我都會想起我的哥哥。
哥哥快跑,就算你的腿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