幷州。
晉陽,刺史府。
南匈奴的五部統帥正坐在此地,他們的穿着也不算太統一,風格各不相同,看向彼此的眼神也絕對不算友善。
匈奴原先就是個衆部族的聯合體,後來才發展成同一個部族,可儘管如此,匈奴內部依舊有着很多保持了原先風俗的部族,其中一些部族若是遷徙離開,就會變成新的集體,拋棄匈奴之名。
匈奴的部族極多,每一個都有着不同的文化,彼此之間或親近,或仇視,其實內部矛盾比曹魏這裡還要精彩。
別看他們總人口只有幾十萬,卻分出瞭如屠各,鮮支,寇頭,烏譚,赤勒,捍蛭,黑狼,赤沙,鬱鞞,萎莎,禿董,勃蔑,羌渠,賀賴,鍾跋,大樓,雍屈,真樹,力羯的部落。
後來有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叫石勒,他是羯人,而羯實際上就是匈奴的一個別部,也就是羌渠部,後來這個部族遷出了匈奴,發展出了單獨的部落。
大魏境內諸胡裡,羌和南匈奴的漢化程度較高,尤其是南匈奴,因爲他們有着更緊密的組織聯繫,而不是羌胡那樣的各自爲政,故而他們的領袖跟曹魏政權有着更親近的聯繫,就目前的這五部帥,都是劉姓。
他們的孩子和部分首領也是劉姓,他們已經不只是能說出流利的雅言,甚至是達到了治經的地步。
而羌人就做不到這一點,反正是沒聽說過哪個羌人能治經成名士的。
屋內沒有外人,就只有這五位首領,劉豹也是坐在了其中。
他們並沒有交談,只是冷冷的注視着彼此。
其中一個魁梧的漢子,不悅的看着衆人,眼裡滿是不屑。
這人喚作劉猛,劉豹上次返回廟堂,給曹髦說起右賢王有謀反的想法,說的就是劉猛。
但是劉猛這個人吧,就是個眼高手低的貨色。
別說跟以後的劉淵比了,就是跟劉豹相比就要差很多。
他這些年裡一直都很不滿。
當初曹操將單于留在鄴城之後,讓右賢王代替他去治理匈奴。
這治政權就落在了劉猛這一脈的頭上。
但是到了劉猛這一代,其餘部族卻不是很願意聽從劉猛的命令了。
因爲南匈奴歸順曹魏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在這段時日裡,他們已經漸漸跟當地有了聯繫,首領們也開始走出原先的生活,開始治理經典,學習先進的文化,在學習了經典,跟中原的名士們接觸之後,他們恍然大悟。
原來魚肉百姓的方式還有這麼多啊,我們原先只知道搶人的牛羊,這不行啊。
幷州的匈奴部族甚至開始採取曹魏屯田制一樣的辦法,設立的“公田”,就是牲畜皆歸部帥所用,而部族內的人都成爲他的農哦,是“牧奴”,他們幫着部帥放牧什麼的,部帥負責讓他們不被餓死。
他們也不怕底層人不滿意,若是反對就聯繫當地的縣衙,將不聽話的拉出來幹掉就是了。
匈奴的變化越來越大,劉猛卻不願意接受這樣的新變化。
因爲在變化之中,他的地位和權力越來越低,無人理會。
看着面前的衆人,劉猛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他開口說道:“諸位,原先我幾次召集你們前來,可一直都沒有機會,今日是個不錯的機會,我們可以趁機商談一些族內的大事。”
劉猛一開口就是以部族老大的口吻,這頓時引起了衆人的反感。
當他說完之後,衆人卻沒有一個搭理他的,都沉默不言。
劉猛也不覺得尷尬,他繼續說道:“鮮卑人在塞外佔據了我們的牧場,我先前召集大家前來,就是爲了奪回我們的牧場,狩獵於塞外”
劉猛是非常期待着能領着衆人返回草原上去的。
畢竟如此一來,他就能再次成爲部族真正的領袖,開始實現自己的偉大抱負。
他的這些話,卻是直接讓部帥們都暫時放下了彼此間的矛盾,劉豹最先開口說道:“右部帥,我們在塞外並沒有什麼牧場,如今的這些就夠我們所用了,若是你覺得牧場不夠,可以領着軍隊前往,我們定然全力支持。”
另一人也冷笑着說道:“他若是有這個膽魄,又怎麼會坐在這裡呢?”
“哈哈哈,他還寫信與我,讓我勿要前來,說是要給尚書難堪,等我來了之後,才知道他是第一個來的!”
其餘幾個部帥調侃了起來。
這些部帥們的年紀都很大,很多都是參與了戰事的,而劉猛是最年輕的,是繼承了他父親的位置。
被衆人這麼懟,劉猛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我所想的乃是匈奴的利益,另外,我來的快是因爲我的領地就在這裡!!”
“況且你們都要來,我一人不來,豈不是要出事?!”
“你們”
他開始用各種話來爲自己辯解,訓斥面前的四位老帥。
可這四人還是沒有搭理他,甚至在他的調動下,他們反而開始寒暄了起來。
匈奴五大部帥不是很和睦,這也是匈奴的老傳統了,因爲缺乏嫡長子繼承法,各部族普遍擁有競爭意識,明面上私下裡都會給彼此下絆子,但是,這種矛盾並不大。
尤其是在劉猛挑起了他們的怒火之後,他們頓時就覺得彼此看起來都和善了不少。
就在不遠處的屋內,則是坐着幾位大人物。
新任幷州刺史鮮于嗣,沒錯,官員又出現了調動。
鮮于嗣原先在地方上擔任太守,此人在過去曾帶兵平定朝鮮半島,有功勞,在擔任太守的時候,他很重視對年輕人才的發掘,重視教化。
張華就是被他給舉薦到廟堂裡去的。
只是,因爲此人經學造詣不是很高,而且廟堂裡沒有可靠的聯姻親戚,被困在郡守的位置上,沒辦法再往前。
在採用了新的政績考覈法後,他很快就憑藉着教化和提拔賢才上的優勢得到了升遷,在今年就成爲了幷州刺史。
鮮于嗣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能有這麼一天。
他已經不年輕了,本來都已經想好在郡守的位置上離仕。
沒想到,忽然就上去了。
坐在鮮于嗣身邊的兩個人,分別是鎮北將軍羊祜,以及從廟堂前來的禮部的郎官們。
羊祜平靜的看着面前的幾個郎官,看向了一旁的刺史。
“鮮于公,那就按着裴尚書的吩咐,來做這件事吧。”
“那個劉猛,您也不必擔心,我這次前來,就是有了充足的證據,他是不能再返回自己的封地了”
羊祜開口說道。
鮮于嗣儘管年紀要比羊祜大,可此刻還是低着頭,做出願意聽從他吩咐的模樣來。
皇帝家的親戚,誰能惹得起呢?
羊祜在跟鮮于嗣交代好諸多事情後,這才領着衆人朝着那五位部帥的屋走去。
此刻的屋內,很是熱鬧,幾個部帥熱情的攀談了起來。
劉猛很是尷尬,他是唯一的被排擠對象,他咬着牙,憤怒的看着面前的這些人,卻又不敢開口謾罵。
只能是在心裡破口大罵,且等着吧,總有一天,會讓你們知道厲害!
就在這個時候,羊祜領着衆人走進了此處。
部帥們看向了他,雖然他們並不認識羊祜,但是看到連刺史都跟在此人的身後,他們也明白了什麼,急忙起身行禮拜見。
或許是爲了彰顯自己的與衆不同,劉猛愣是等到衆人行禮之後方纔起身,很是隨意的朝着羊祜行了禮,竟有些不情不願的感覺。
羊祜沒有在意,笑着與衆人回禮,唯獨沒有給劉猛回禮。
衆人心裡頓時明白,這不是個軟弱的人。
鮮于嗣給他們介紹了起來。
“這位便是鎮北將軍這次特意前來看望諸位。”
聽到名號,部帥們只覺得心裡大驚,臉上都多出了些笑容。
羊祜在衆人的邀請下坐在了上位,他看着面前的衆人,開口詢問起他們的身份來。
匈奴如今簡單的分成了五部,左右南北中五部。
劉豹就是其中的左部統帥,而曹魏爲了治理他們,還給他們委派了司馬,這個司馬是協助統帥來操辦大事的。
當然,司馬們早就接到了廟堂的書信,知道了具體的事情,而部帥們還是不知情的。
羊祜是個很溫柔的人,文質彬彬的,跟幾個統帥聊的也很是盡興。
“這次召集諸位,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主要就是有人揭發右部統帥劉猛造反,他的部司馬已經承認了這件事,並且簽字畫押,我們還收穫了大量的書信。”
羊祜將書信放在了一旁,平靜的看向了劉猛。
“這位部帥也算是繁忙了,每日都要寫信給他人,說要殺出塞外,反叛大魏,書法倒是不錯,只是這不像是人可以說出來的話。”
“匈奴歸順之後,各部族不曾再遭受天災人禍,廟堂給與恩賜,減輕稅賦,不發徭役,允許諸位休養生息,廟堂的恩德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可劉猛爲了一己私慾,卻還是想要起兵謀反,這是匈奴的罪人啊!”
劉猛原先還很硬氣的坐在這裡,聽到羊祜忽然說起了這些,他臉色大變。
驚疑不定的看向了羊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