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欽還是沉默着。
事情已經到了現在的地步,就算明白過來了,又有什麼用呢?
羣臣會相信他們?會讓他們開口解釋?
司馬師都已經死了,就算知道是他做的,又能如何?
將罪過遷怒到司馬昭身上?真不把司馬家的勢力放在眼裡?
盧欽長嘆了一聲。
“父親勿要再說這些事情了,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離開。”
盧毓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離開洛陽,回老家。”
“你得辭官,你弟弟也是。”
“不能再繼續待下去,我們放棄官爵返回老家。”
“當初父兄逝世,我也不曾讓盧家滅亡如今更不會。”
盧毓咬着牙,艱難的坐起來。
當初形勢大好,一切順水順風的時候,盧毓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來,可當他再次落寞,一無所有的時候,盧毓忽然又清醒了過來。
他看向了一旁的兒子,眼裡有些自責。
盧毓一直都覺得,自己兒子的才能超過了自己。
儘管嘴上不提,可他一直都很爲這個兒子所驕傲。
他在自己這個兒子身上,總是能看到當初父親的影子。
盧欽比起盧毓來說,少了些功名心和私心。
盧欽爲人豁達,並不是很在意功名,做事向來以公平爲主,常常用俸祿救濟別人,也不爲自己謀利,做事有自己的準則,比起盧毓來說,他更像盧植。
當然,這也是因爲盧欽沒有遭受過盧毓那樣的生活,盧毓年少失父兄,獨自支撐一個宗族,將家族帶到如今的規模,他不可能做到像父親或者兒子那樣淡泊名利,他需要考慮的東西實在是太多。
盧毓此刻在想,若不是因爲自己的失誤,自家這個兒子,遲早都能入住尚書檯,成爲大魏真正的治理者吧。
自己已經很年邁了,就是現在死了,也算不上什麼遺憾,可是自家這兒子,還不曾走到自己最巔峰的時候,如今帶着他離開,他從此也就再也沒有出頭的機會了。
難道要讓他跟着自己提前養老?
盧欽看着父親那複雜的眼神,心裡大概也能猜出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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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強擠出了些笑容來,“父親,我家畢竟是經學起家,我們一同回去,安心經典,或許還能取得更大的成就,您不是一直都說,我在經學上很有天賦嗎?”
“這些年裡,我都沒能安心治學,這次終於可以去做這些了”
盧毓知道兒子是在安慰自己,他現在還沒到將自己關在府內治經的年紀。
就在此時,忽然有僕人走了進來。
“盧公,有客上門求見。”
盧毓皺了皺眉頭,該來的還是來了啊。
“是何人?”
僕人將名刺遞給了盧毓,盧毓看了一眼,有些驚訝,隨即將其遞給了盧欽。
盧欽看到,頓時苦笑了起來。
來人乃是張華。
盧欽跟張華的關係十分不錯,當初張華剛剛來到洛陽的時候,就是盧欽發現了這個人才。
對他很是關照。
還有了舉薦他的想法,而在歷史上,也確實是他將張華舉薦給了司馬昭。
可是在此刻,得知這位老友前來,盧欽的臉色很是不自然。
盧毓揮了揮手,“既然是你的故友求見,那就見一面吧。”
“或許,這件事還能有轉機。”
“父親是說陛下?”
盧毓點點頭,“太后對陛下是越來越重視了”
盧欽沒有再多說什麼,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隨即就出門迎接這位老友。
張華站在門口,看到盧欽前來,趕忙行禮拜見。
“唉,茂先何以多禮呢?”
盧欽將他扶起來,滿臉的苦澀,“當初我結交了那麼多的朋友,到了如今,還願意前來此處的也就只有您了。”
盧欽當初曾用自己的俸祿接濟了很多貧苦的人,也曾想要幫襯張華,只是張華沒有接受。
而如今卻只有那個當初沒有接受自己好意的人前來拜見。
盧欽拉着張華的手,將他帶進了別院的書房裡。
“父親病重,就不帶着您去拜見了。”
盧欽解釋道。
張華認真的說道:“您不必如此,我這次前來,也是爲了公事。”
“陛下好賢,我向陛下舉薦了您,說了您的才能,陛下說想要與您相見。”
“就是不知,您是否願意前往太極殿呢?”
盧欽一愣,前不久,他還想將對方舉薦給父親,片刻之間,竟是對方要將他舉薦給皇帝。
他遲疑了一下,方纔說道:“張君,您或許不知道,當初您擔任黃門郎之後,我一直都派人去盯着您,多次向您詢問皇宮裡的事情,也是爲了自己的謀劃。”
張華臉色依舊很平靜,“我知道。”
“盧公,我知道您的爲人,您做事公正,少私心,實在不該牽連到這種利益之爭內。”
“當今盧家遭受了重創,定爲羣臣所不容。”
“就算您回了家鄉,只怕也得遭受河北諸多大族的報復。”
“沒有了官爵護身,只怕難以招架。”
“您有才能,而我家陛下雖年少,卻知人善用,您若是願意效力,陛下能保全您其餘的族人。”
張華並沒有騙盧欽,在得知廟堂裡所發生的事情之後,張華就對皇帝開了口,他想要讓陛下護住盧欽。
他也沒有隱瞞自己與盧欽的交情,這件事,曹髦很早就知道。
而他想要保下盧欽,除卻自己跟他的關係外,就是盧欽本身的能力足夠優秀,張華很敬佩他的才能,這樣優秀的人才不多見,若是就這麼回家養老,死於什麼意外,那就實在是太可惜了。
再說了,如今的盧家幾乎不再被世家大族所接納,成爲了他們的共同敵人。
在這種時候,盧家若是歸順了皇帝,那就只能一路走到黑了,變心的可能不大。
而盧欽的爲人,張華也是知道的,他恩怨分明,絕對不是那種危難時受了好處,發跡時就拋棄恩主的人。
盧欽聽到張華的話,頓時沉默了下來。
“多謝您的心意,只是,我不能去。”
“父親身邊不能沒有我,我要帶着他一同返回家鄉。”
“正如您所說的,大族一定會報復,這種時候,我必須要陪在父親的身邊。”
張華一愣,他再次說道:“可離開了洛陽,你如何能扛得住他們的報復,你這不是保護家人的正確辦法”
盧欽搖搖頭,“既然做了事,自然就要承受後果。”
“無礙茂先啊,我們許久都沒有聚在一起了,近來可有治經啊?”
“跟陛下談過一些。”
盧欽主動引開了話題,兩人就談論起了經典。
也不知聊了多久,盧欽將張華送出了門,盧欽沒有給張華任何開口的機會。
張華也只能是長嘆了一聲,轉身離開了這裡。
當盧欽回到了父親身邊時,盧毓問道:“他來是有什麼事?”
“知道我要走了,前來相送。”
盧欽回答道。
盧毓哦了一聲,沒有多問。
“欽,給你弟弟修書一封,讓他上表辭官吧。”
“他沒有伱這樣的才能,這樣辭官,反而能體面一些。”
“唯。”
而當張華回到了太極殿的時候,曹髦正在跟魏舒交代着什麼。
曹髦看了看他的身後,笑着問道:“怎麼?沒能將人給帶回來?”
“陛下他不願意前來,說是要陪在父親的身邊。”
張華將盧欽的回答如實的告知了曹髦。
曹髦聽到這些,忍不住點起了頭。
“他要是當即動心,跟你一同前來,朕還未必看得起他,反而是如今,朕算是相信了你所說的,此人確實能用。”
張華問道:“那還要再去拜訪他嗎?”
曹髦搖着頭,“勿要着急,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着急,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壞事。”
曹髦再次看向了一旁的魏舒,“魏君,明日開始,你就前往衛尉任職,母親已經下了詔,那辛敞也不會爲難你。”
“到時候,你得做出點成績來,這樣纔好繼續調任,兩年之內,得攢夠擔任九卿的政績。”
“往後的宗正之位便是你的。”
“然後想辦法再掛個尚書”
魏舒的年紀並不小,資歷其實也不少,就是功勞少了些,這人不愛出頭。
聽到曹髦的話,魏舒還是呆滯的點點頭。
魏舒走了,那曹髦就得給自己再找一個合格的黃門官。
曹髦皺起了眉頭,心裡有不少的人名一閃而過。
魏舒忽然開口說道:“陛下,華公之子華廙。”
“嗯??”
曹髦驚愕的看着他。
魏舒解釋道:“陛下不是在想誰能接替我的位置嗎?華廙就可以,他的名望本來很不錯,盧毓一直都讓他養望,不讓他輕易出仕,這次好不容易出仕,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作爲盧毓的女婿,他的前途也毀了。”
“羣臣不會再允許他繼續待在中軍。”
“他的父親在羣臣裡不夠強硬,侍中在這些年裡被壓制的很厲害,陛下將他招到身邊來,陛下既能收穫賢才,又能得到華家的全力相助。”
“陛下往後定然是要通過中書和侍中來壓制尚書檯的。”
“羣臣如今有了領袖,接下來就是要針對陛下進行各種限制和打壓。”
曹髦搖着頭,忍不住說道:“您要是再多說幾句,朕可就不忍心將您外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