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其實距離洛陽很近,反正從這裡趕到洛陽比從青州趕來要容易的多。
可問題是,當初河北曾發生過一次動亂,大族被殺,大量的士人外逃,這導致他們的文治下滑,冀州是較爲嚴重的受災區。
原先那邊的官員們多次抱怨,說自己通過考覈的士人數量只能跟並涼持平,就是這個原因了。
當接到當地刺史的上書時,曹髦苦笑了起來。
沒想到,這天下第一批的科舉移民居然出現在了自己的治下。
這也是分榜後必然出現的情況。
只是曹髦沒有想過他們會行動的如此迅速。
對這樣的情況,廟堂也只能是儘快出臺完善的律法,或者逐步減少秋榜內的州郡,像冀,荊,雍,曹髦覺得往後就可以划進春榜內。
只有那些偏遠且落後的地區,繼續施行秋榜,而若是有人爲了科舉而搬遷,那就給他們設定一個時長,規定定居多少年才能參與秋榜
當然,這些事也不需要曹髦親自來想,鍾會等人足以去解決。
曹髦如今還在派人清查那些教唆者。
縱然這次的士人鬧事是有他們本身的原因在,但是也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推動的。
因爲期間的進程是不合理的,先前還只是一些士人覺得不妥,四處詢問,可裴秀剛剛說起爵位改制的事情,士人們就忽然抱成團,說要一同去告裴秀。
而問題是一定出在了太學。
這不奇怪,太學那可是大族窩,找不出一個出身低下的人。
司馬炎在歷史上設立了一個國子學,將五品以上官員的子嗣都給弄到國子學裡頭去了形成了西晉特有的貴族與平民分開接受教育的制度。
或許真的該爲出身低點的士人們安排個學府?
曹髦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
其實太學一直都沒有明確的規定只有貴族才能就讀,但是,出身不高的人想要進太學,何其不易啊。
想要進入太學有四種方式。
第一種方式最簡單,經師直招。
例如孫炎在太學裡當經師,他就可以直接招那些他覺得才華和人品都不錯的人來太學跟自己讀書。
每年都能招一次。
這一般都是招親族,或者好友的子嗣,反正名額難得。
第二種方式是地方官舉薦。
每年都有地方的治學官舉薦一批優秀有德操的人前往太學。
嗯,跟經師直招差不多,想想也知道能被地方官舉薦的人是什麼出身。
第三種方式是通過家族,五品以上的官員能直接將子嗣送進太學裡。
這就是那些匈奴人能出現在太學裡的方式了。
第四種是考試。
只有這第四種,纔是那些出身不高的人最容易採用的,但是這經學考試吧,廟堂沒有一個統一的要求,這跟後來的高考不一樣,是經師就能自己決定的。
這也需要一定的關係和背景,一般來說,走這個路線的往往都是那些五品以下的寒門官員子弟們。
至於庶民,那就只能洗洗睡了,除非是天縱奇才,十幾歲就展露出非凡的天賦,然後被哪個大族看上,被招爲弟子或者女婿,否則就別想太學了。
而曹髦原先針對這些士人們的諸多改革,包括拿出諸多圖書在外設立圖書館啊,增加對地方學府的重視啊,受益最多的羣體應該還是那些寒門,也就是五品以下的官員子弟們,至於說庶民出身的士人,那幾乎是得不到什麼好處的。
曹髦此刻覺得,或許這太學的招收方式也該變一變了。
曹髦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去跟裴秀見一面。
順帶也是看看這廝還有沒有偷偷服散飲酒。
這廝在歷史上四十八歲便因服散飲酒而死了,自己這也是爲了他好!
內屋內,裴秀正在提筆撒墨。
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
自己又被罰了。
這次是罰了自己的俸祿,讓自己在府內反省。
也不知道爲什麼,當今陛下就喜歡罰大臣們待在家裡反省,總有種父親管教兒子的感覺,但是這對裴秀來說再好不過了!
他終於擺脫了特麼的鐘會!
罰俸祿好啊!
裴家又不缺錢,光是他父親留下的家底就夠他們吃三代了!
反省好啊!
再也沒有什麼人來煩自己了,自己可以將自己鎖在內屋裡,去做自己一直都很想去做的事情!
這人生,多美好。
裴秀的臉上甚至出現了些紅潤,就在他認真書寫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這一刻,裴秀手裡的筆掉落在了地上。
他已經下了令,自己要在書房內反省,不許任何人前來,而在自己下令後還敢過來的,除了自己那年幼的兒子,就只有皇帝跟鍾會了。
鍾會應該是不會來的,他召自己治罪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都藏不住了,他很樂意看到自己在府內受罪,況且他事情多,要見自己只會召見,不會親自前來。
那就是皇帝了。
裴秀無聲的長嘆了一聲。
緊接着,書房門被打開,曹髦笑吟吟的走了進來。
“臣裴秀拜見陛下!!”
曹髦卻沒有理會他,反而是在書房內嗅了嗅,又四處打量了起來。
裴秀苦笑着說道:“陛下,臣不服散不飲酒已經很久很久了”
曹髦這才說道:“不是不相信你,是怕失去一個賢才啊。”
裴秀一顫。
曹髦這才晃晃悠悠的坐在了上位,裴秀低着頭坐在他的身邊。
“秀啊,你的才能,那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朕不曾聽聞有服散酗酒的人能長壽的,況且,你自己這般做,你的子嗣也會效仿,一家子都短命這實在不妥。”
曹髦並沒有詛咒對方,裴秀的長子同樣早逝,據說也是因爲不良嗜好。
次子倒是不服散,還是個很有本事的經學家,崇有論的開山鼻祖,但是他命不好,正好遇到大亂被殺,連書都沒能寫完就死了。
可這話在裴秀的耳邊,那可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裴秀趕忙說道:“多謝陛下關愛。”
曹髦也看出了裴秀的懼怕與不安。
“裴卿,不必如此,朕並非是對你有什麼意見,這次前來,也是想要與你商談一些事情,另外,也是想要給伱解釋一二。”
“這科舉的事情,其實也是朕考慮不當,不能怪在你的身上。”
“但是,朕又不能放任那些人去鬧事,就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解決了,你可勿要放在心上啊。”
裴秀其實早就習慣了皇帝跟鍾會輪番迫害自己的日子,此刻聽到皇帝如此溫柔的解釋,他反而是覺得有些不自在了。
這不像是陛下對待自己的作風啊?
難道是因爲有人對自己出手,讓陛下接納了自己嗎?
曹髦還想要說些什麼,忽然,他看到了裴秀放在案上的那文書。
他忍不住拿起看了起來。
“一曰分率,二曰準望,三曰道里,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這是?”
裴秀尷尬的笑了笑,解釋道:“先前陛下令我製圖,我有所感悟,便隨意寫了寫我認爲這六者乃是製圖的根本。”
“分率便是比例,可以測定地區的大小,準望便是方向,可以確定各地物的方位,道里則是用於”
“這些都是些製圖的道理,臣這些時日裡在家閒居,就想要做出一部地圖集來,分成兩部,一部是以時日爲序,繪製自從上古到如今的不同時期的疆域政區圖二部是按山水和其他類型繪成的專圖”
曹髦聽着裴秀的話,眼前一亮。
禹貢地域圖?!
好啊,你終於開始辦正事了!
裴秀的《禹貢地域圖》是中國乃至全世界的第一部歷史地圖集,他在製圖時所用的方法和標準,更是領先世界千年!
曹髦看向裴秀的眼神頓時柔和了很多。
好啊,不愧是世界級的名人啊!不愧是製圖學之父啊!
裴秀看着曹髦那眼神愈發的古怪,趕忙說道:“陛下,臣是在反省,只是”
“哈哈哈~~~”
曹髦頓時拉住了裴秀的手,“季彥啊!朕早就知道你有這方面的才能了,不錯,當真是不錯!”
“你放心的去做,無論是要書寫製圖的理論,還是要製作地圖集,朕都全力支持!當今的人制圖,需要很多布匹,倘若如你這般,懂得縮放,攜帶都不需要那麼的麻煩啊!”
“你這種本事,應該寫出來,甚至可以送給大魏的諸多將軍們!讓他們都去學習如何更好的製作軍事地圖!”
裴秀有些懵。
“唯,唯!”
曹髦大喜,“等你完成之後,一定要記得給朕看,朕要親自爲你提名,另外還有賞賜!”
過去裴秀在曹髦眼裡總是一個慵懶,狡猾,屁股也歪的形象,可不知爲何,此刻的裴秀,卻變得好像有點不一樣了,有種灑脫,聰慧的氣質。
不愧是朕最寵愛的賢臣啊!
曹髦又跟他攀談了很多製圖的理論和實踐應用,這位說的頭頭是道,他對當下那些製圖的人很是不屑。
他覺得這些人總是炫耀自己的地圖有多大,所製作的地圖在房屋內都打不開,還得放在庭院裡鋪開,他認爲這不是因爲對方有本事,恰恰是無能無知的表現。
曹髦此刻也只是點着頭。
對,對,你說的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