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羣臣便開始在皇宮之前聚集。
這次的朝議較爲重要,就連一些名譽官爵的老臣們都被請了過來。
當鍾會的馬車趕到此處時,原先還笑着寒暄的羣臣們頓時就停止了交談。
衆人的臉色略微有些不自在。
鍾會的馬車停靠在一旁,他是唯一可以駕着馬車直接來到皇宮門口的人了,他從馬車裡鑽出來,探出頭就往周圍掃視。
片刻之內,他就在人羣裡鎖定了自己的目標。
隨即,鍾會仰起頭,邁着誇張的步伐走了過去。
在那裡,張華與陸抗正在低聲說着什麼,注意到鍾會朝着他們的方向走來,兩人也並不意外。
“拜見司徒公。”
兩人輕輕行禮拜見。
鍾會也不回禮,只是盯着面前的張華,臉上帶着莫名的笑容。
“聽聞你的弟子今年要參與春考,爲何忽然又不參與了呢?”
張華平靜的說道:“只是覺得他年紀還太小,不願意爲了博取名望而做出拔苗助長的事情而已。”
鍾會冷哼了一聲,他訓斥道:“因爲遇到些許困難就想着要躲避,這樣的人能成就大事嗎?!爲師不賢,則弟子難成也!”
張華抿了抿嘴,卻沒有再反駁。
鍾會覺得自己獲得了勝利,得意洋洋的離開了。
陸抗這才笑着說道:“不讓他參與是好事,你那弟子聰慧,不必急着出頭,精雕細琢,未必就比他弟子要差。”
張華搖着頭,一臉的無所謂,“我們教弟子又不是爲了攀比,我弟子便是不如別家的,能有報國忠君的志向,足矣。”
陸抗以爲然。
兩人又談論起了這次朝議的主題。
新戶部尚書要上來了,而廟堂也要商談接下來幾年的農桑財務之事,這還是比較重要的。
而對這位新尚書,大家的意見都不相同。
有人對他充滿了期待,覺得他一定能做出些大事來,不會辜負他的姓,而有人則是對他的人品報以懷疑的態度,覺得他不配與羣臣同列。
至於荀勖本人,他笑呵呵的站在不遠處,面對誰都是笑臉以對,舅父鍾會除外
張華和陸抗就看着鍾會趾高氣揚的走到了荀勖的身邊,也不知說了什麼,荀勖臉色通紅,眼裡滿是惱怒。
很快,荀勖就出現在了這兩人的身邊。
荀勖率先行禮,兩人趕忙回禮。
荀勖這才笑着說道:“我少才幹,往後還要諸位多指點!”
張華趕忙回道:“不敢,荀公之才能,我們都是知道的。”
荀勖看了一眼遠處的鐘會,隨即說道:“真不知在此人麾下,張尚書是如何能做成事的自私自利,嫉賢妒能,以此人爲大魏之臣首,只恐爲後人所笑!”
三人又聊了片刻,終於等到了可以進皇宮的時日。
衆人在某臣首的帶領下走進了皇宮內。
主要是毌丘儉不曾前來,陛下給了他假期,讓他前去送一送自己的老朋友。
他不在,那鍾會當然就是一副誰也不敢招惹的模樣了。
羣臣入殿,分別坐下之後,皇帝這才緩緩到來。
可讓羣臣驚訝的是,皇帝並非是獨自前來的,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傢伙,沒錯,正是大魏太子。
太子早已不是當初的稚嫩模樣,面對這龐大的大臣團體,他的眼裡也沒有多少懼怕和慌亂,低着頭,沉穩冷靜。
光是這模樣,就讓羣臣們不由得讚許。
在這個年紀,能被近百人盯着而完全沒有異樣的,已經算是非常厲害了。
只是大家都不太明白,爲什麼陛下要將太子也帶過來,難道還是讓太子見見世面?
這些年裡,曹髦常常派太子去做一些小事,有時是去接人,有時是去太學旁聽,有時是去救濟幾個老者。
這是在磨礪太子的膽量,讓他敢去做事,別太怯弱。
反正現在“天下人”對太子的期待值是越來越高了,尤其是那些被壓得極慘的傢伙們,做夢都想着太子能早點登基。
皇帝的兇殘與太子的溫和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這倒也是曹髦所推動造成的結果。
兩人坐在了上位,羣臣趕忙行禮拜見,曹髦回了禮,這纔開始商談大事。
大魏朝會以往的慣例是先去辱罵吳國和蜀國,但是如今這兩個都滅亡了,故而改成了開頭先說吳地和蜀地的情況。
廟堂裡畢竟還是魏人掌權,故而對蜀和吳的那種鄙夷和挑刺從來都不曾真正結束過。
像陸抗這樣出身大族的人,最後都只能跟張華這樣的寒門混在一起,原因就是因爲他是吳人,他不被魏國大族所接納。
哪怕就是魏地的大族,還得分是中原的,河北的,邊塞的。
邊塞的那些大族也不太受認可。
被認爲是軍功起家,沒有經書底蘊。
最先說起了蜀地,有大臣彈劾蜀地的貨幣問題。
蜀地在被受降之後,魏取締了蜀國原先的貨幣,統一使用大魏的貨幣,但是民間依舊存儲了不少的蜀國貨幣。
當下蜀地依舊有蜀國貨幣流通,彈劾者認爲,這是因爲鄧艾的不作爲,才導致蜀地至今不忘故主。
甚至有激進者覺得蜀地到如今還有着不忠的想法,應當派遣重兵前往鎮壓處置。
對此,曹髦就不是很在意,蜀國後期通貨膨脹嚴重,他們的錢很輕,根本達不到標準,貨幣貶值嚴重,而在滅亡蜀國之後,大魏宣佈統一貨幣,但是對蜀漢的貨幣卻沒有進行回收,哪怕回收也是沒有補償的
現在的蜀錢根本就流通不起來,只能是極爲誇張的貶值來進行交易,然後被煉掉。
這都不是錢幣了,而是以物易物,用銅來換東西而已。
鄧艾在蜀地這些年,蜀地發展越來越快,在完善了過去的水利計劃,清除了大族,將耕地交予百姓手裡之後,蜀地就得以發揮出原先優越的農業屬性。
當下蜀地的糧產越來越誇張,成爲了廟堂最重要的產糧區。
大魏在那邊的治理也是愈發的深入人心,他們或許還懷念自己的丞相,卻不會有人再去懷念那個導致民不聊生的蜀漢,凡事都是怕對比的。
隨即又有人彈劾吳地,對比蜀地,那邊的情況就精彩的多了。
彈劾什麼的都有。
陳泰已經返回了廟堂,擔任名譽官職,高高掛起。
而王經開始直接治理當地,曹髦本來也想將王經給召過來,但是考慮到那邊的複雜情況,還是決定讓他多留段時日。
在正常的彈劾階段之後,朝議正式開始。
而這次的朝議,荀勖是主角。
曹髦拜荀勖爲戶部尚書,衆人其實很早就知道了,只是從今日起,荀勖方纔正式任職。
荀勖起身,他的年紀並不大,只比舅父鍾會大幾歲而已。
曹髦朝着他點點頭,示意他開口。
荀勖這才說道:“諸公,我原先一直都在有備府任職,或許大家並不知道,但是有備府已經設立很久了,比當下朝中的很多部門都要早很多。”
“我們在各地都設立有衙門,當今有備府的各級官員從吏超出了八千四百餘人。”
荀勖說起了有備府在各地的情況。
可羣臣對此並不是很上心。
他們一直都認爲有備府不過是曹髦的小玩具,對大事沒有任何用處。
哪怕是曹髦的忠實支持者嵇康也曾批判過有備府。
主要是因爲在過去的價值體系裡,災害是上天的預兆,故而,災害不是能提前預測的,也不是能抵禦的。
想要消除災害,那就行仁政。
當然,在王學興盛的年代,是沒有人敢在皇帝面前吹這一套理論。
但是在其餘地方還是挺受歡迎的,反正鄭學的門徒們到如今都提倡這一套東西,不曾有變。
荀勖很是認真的講述了有備府的規模,隨即又說起了這些年裡的工作。
“涼州有幾年都不曾下大雨,愈發的乾旱,河道下降嚴重,在當地有備府稟告之後,我們推測涼州將會發生多次災害,故而提前進行了預防,由當地的官員們修建了多座水庫,開始蓄水,同時開鑿河道來進行引流”
“我們還往當地提前運輸了糧食,同時遷徙了部分可能嚴重受災地區的百姓”
荀勖說的時候格外的自豪。
“經過有備府的這次預測和抵禦,涼州至今爲止,沒有造成太大的災害,各項情況都在控制範圍之內”
看到荀勖那得意的表情,羣臣大多不以爲然。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有備府的成效,是很難講的清的,除非是像曹髦這樣,知道沒有外力干涉下涼州旱災會造成多大規模的打擊,否則就沒有人會意識到有備府的功勞有多大。
大概也是因爲這一點,曹髦給荀勖不斷的升官進爵,而衆人卻不太認可他的功勞。
大家覺得他們什麼都沒做,就是沒有他們,情況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他們甚至還覺得荀勖的部門就是曹髦用來給自己騙功勞的,跟他教化那些塞外蠻夷是同樣的路子。
都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增加自己的功勞,將一切成果都說成是因爲自己的政策。
不過,也有幾個大臣,聽着荀勖的講述,臉上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