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繼續前行,兄妹倆隨意的閒扯幾句,不知怎的又扯到了書硯的親事上來。家裡已經給他相好了一門親事。
“是誰都無所謂,他們覺得好就好吧。”書硯那語氣是真不在乎。
“二哥性格敦厚,將來日子不會差。”
程書硯嘿嘿一笑:“誰知道呢,就看秋天這一搏了,總得過了這一關才能說別的。”
車子晃悠悠的行駛着,玉扣牽了簾子一角,卻見街市上的燈火次第亮了起來,她欣喜的和錦書道:“姑娘,街上真熱鬧。”
上元節要子時後才宵禁當然熱鬧,但錦書對於外面的熱鬧彷彿沒多大的興趣,臉色淡淡的。她有些落寞的樣子被程書硯瞧了個分明。
“四妹妹,日子總會好的。”
錦書知道知道書硯寬慰她,微微笑道:“是啊,總會好起來的。”
前面的街口是繁華地帶,人流涌動,馬車是過不去了,只好停了車,車上的人相繼下來了。玉扣緊緊的拉着錦書,生怕她被擠散了。
人頭攢動,錦書看着街道兩旁掛着各式各樣的燈籠,將原本漆黑的夜妝點得猶如白晝一般。錦書站在街上,心中卻突生了恍如隔世的感慨。
錦書跟着她二哥的身影,一路來到了一座橋頭,橋下是一條寬闊的河流,這條河是洛河的一條分支,常年水不幹涸。那水面碧波盪漾,飄蕩着一艘艘的船,小的有烏篷船,也有起檐子的畫舫。
程書硯帶着錦書沿着石階而下,兩人穿過了掛上了燈籠的柳蔭,儘管這個時節柳樹還沒聽吐綠。
他們來到青石欄杆旁,錦書便望着河中的那些遊船,不知哪艘遊船上請了伶人,琵琶聲隔着水面傳了過來,除了琵琶聲還時不時夾雜兩句歌女的淺唱,以及酒客們喝酒行酒令的聲音。
有一艘船慢慢的向他們這邊靠近了,是一艘裝飾得金碧輝煌的畫舫。船頭上站着一人,燈火闌珊中那人的身形卻是錦書熟悉的。
程書硯朝那船招招手,船兒緩緩的靠了岸,程書硯扭頭和錦書道:“走吧,我們遊船去。”
錦書明顯有些錯愕,直到程書硯伸手拉了她一把,纔將她帶到了船上。這是一艘畫舫,艙內自然不小。她往裡面瞧了一眼,並沒見什麼歌妓女伶,有兩個船伕在另一頭搖船,艙內還有一個小廝垂首侍立。
這是他們安排好的!錦書心裡嗔怪她二哥,爲什麼出門前不和她說一聲。
秦勉向錦書點頭微笑:“四妹妹肯屈尊賞光,是我三生榮幸。”
錦書只問書硯:“二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書硯正往艙內走,沒想到被錦書叫住了,忙又折了回來,笑道:“四妹妹別惱,這是溪客的主意,說難得佳節就該出來遊玩,妹妹在家也是悶得慌。”
錦書轉身進了艙內,她沒有和秦勉說話,不過看得出來她有些不高興。兄弟倆這樣的計劃爲什麼不和她商量,不過若真告訴了她,錦書因爲想遠着秦勉,可能就不會來了。
艙內有一張方桌,那桌子是釘在船底的,就是船晃動的時候,桌子也不會跟着搖晃。左右兩邊全是紅漆雕花長窗,窗下則是一長排的鋪了杏黃色錦袱的美人靠。
錦書卻不往桌前坐,獨自斜倚在美人靠上,目光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這裡抱朴忙把食盒打開取出些攢盒放在桌上,又擺上了一壺酒識趣的退了下去。
書硯見錦書生了氣忙上前勸慰:“好妹妹,你就彆氣了,難得佳節,難得出來一趟,我們好好看看這迷人的夜色。”
“二哥你覺得我爲何要生氣?”
“怪我不和你商量是不是?”
錦書囁嚅道:“下次我不會出來了。”
書硯舉手道:“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秦勉過來邀請兩位入席,錦書這次沒推讓倒大大方方的過去坐了,攢盒裡盛着南北各式的葷素點心。擺了一壺烏銀刻花的酒壺,並三隻小巧的凍石刻花綠底蕉葉杯。
秦勉主動的斟了酒,遞了一杯到錦書跟前,錦書不擅飲,搖頭說:“我不喝酒。”
秦勉卻說:“四妹妹,這是西域進貢的葡萄酒,甜絲絲的,一點也不醉人。”
錦書推辭不下的情況下,只勉強的飲了半杯就再也不喝了,也不吃點心,而是又坐回了美人靠上,與玉扣在那低低細語。
秦勉淺飲一口,也不避諱程書硯,大膽的向錦書的方向望去。
錦書正好坐在一盞紗罩的宮燈下,她的身上沐浴着淡淡暈黃的光亮,映着她的衣裳也更加溫和起來。夜風輕拂,吹着窗邊白色的紗幔輕輕飄搖,錦書的身影時現時無,讓人彷彿在夢中一般。
他望着這個前世今生唯一心繫的女人,曾以爲再也接近不了她,沒想到如今他又看見了一絲希望,可惜錦書刻意的與他保持着疏離又讓他覺得這一絲的希望太過於微弱。
船兒慢慢的在湖上行駛着,斑駁的火光將原本黑越越的湖水妝點得猶如佈滿繁星的夜幕一般。錦書沒有參與到秦勉與書硯的侃侃而談中,她疏離在外,與玉扣兩人欣賞着佳節下的燈火和熱鬧。
過不多久,有另一艘畫舫向他們的船靠近了,沒過多久,這邊的船上來了一個懷抱琵琶的歌女。那名歌女正是花信年紀,身着水紅色的月華裙,挽着飛仙髻,額上貼着花鈿,光彩照人。
那名歌女盈盈施禮。
秦勉點頭說:“揀你拿手的唱來。”
歌女應了一聲是,接着調絃試音,歌喉輕啓,只聽得她唱的是“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
這是溫八叉的句子,程書硯先在心裡叫了一聲好,暗道這位歌女與那些胭脂俗粉是有幾分不同。
秦勉朝錦書看了一眼,溫和的微笑道:“妹妹想聽什麼曲子?”
錦書卻擺手道:“這個我不擅長,你們樂吧。”
秦勉見她的情緒依舊不見高,依舊那樣的疏遠,他有些頹然,接着又問那名歌女:“可會唱太白的《長相思》麼?”
歌女淺笑:“正好新譜了曲子,請郎君賜教。”說着調絃而歌:“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悽悽簟色寒……”
當唱到“美人如花隔雲端”的句子時秦勉滿懷惆悵,連飲數杯,心中萬千情思卻不知該如何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