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產生美。冉冉心底裡擔心, 一旦搬來和李沛然住,兩人會產生許多矛盾。然而一個多月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流淌過去。
直到空氣裡淡淡的梔子花香味瀰漫,鼓樓公園附近看到老奶奶支起一個小攤, 擺滿玉蘭花時, 冉冉才意識到一下子就到了黃梅天。於是令她忐忑不安的另一件事情也到跟前了——李沛然圈子裡的訂婚宴。
她提前三個鐘頭坐在梳妝檯前化妝, 然而直到如今, 她也只能掌握最簡單的通勤用的淡妝, 那濃濃的眼影與複雜的高光陰影,她實在駕馭不了。
李沛然在樓下看雜誌,以爲她上樓去一小下, 左等右等不下來,一杯茶都涼透, 他熬不住也上去看看。
斜倚在門框上, 看她把三支口紅一一試過去, 又擦掉。
“沒有合適的口紅?待會兒順路去買點兒?”
妝還沒畫好,他突然冒出來, 讓她有點慌,“不用,就是,我這妝化了跟沒化一樣,口紅也不知道哪個顏色最好。”
李沛然走到她身後, 雙手搭着她的肩。鏡子裡五官精緻的一張小臉, “那就說明你不用化。”他低頭看那三支, 既然她年紀不大, 皮膚白皙, 三個顏色都能配,又是一身黑裙子, 挑了最亮的略帶橘色的熾熱紅色,“我幫你挑,就這個。”
看她烈焰般的脣,又嫌她太耀眼,不禁自己罵自己,怎麼挑了個這麼出衆的顏色。拿起首飾盒裡那條鑽石項鍊,幫她戴好。退後兩步看看,自我陶醉,我李沛然的眼光太好了,這項鍊這裙子還有這個人,都是萬里挑一的。
冉冉站起身,看他襯衫領子還開了三個鈕釦,“時間差不多了,你也該打扮打扮。”
李沛然走到隔壁房間,拉開衣櫃,只花了三秒,就從一排領帶裡挑了條藏青帶暗紅花紋的,又襯襯衫又喜慶。
他想到什麼,將領帶繞在手上,走到冉冉跟前,“是不是該學學怎麼給你男人系領帶?這系不好,我可要,嘿嘿嘿……”
冉冉瞪大眼睛,聽到“你男人”三個字時臉頰一下泛紅,卻從椅子邊站起,接過領帶,微仰頭,熟練在他脖子裡繞過,打了個很精緻的結。“哼”一聲,又坐回鏡子前。
他愣了足足三秒,目瞪口呆,回過神來抓住她雙肩,“你怎麼會的?說!”
冉冉仰着頭,“這種小兒科的東西,還拿來難我!”
李沛然倒不信了,她這毫無經驗的丫頭,怎麼會手法如此嫺熟。“實踐才能出真知,你怎麼會?”
“咱們活在二十一世紀了,上網總會吧,跟人家視頻學的。”
“哪兒來的領帶?”
她向隔壁房間努努嘴,“喏,你房間裡有一櫃子的領帶。”
“哦~”他面露喜色,一下子攬住她,劈頭蓋臉吻下來。
“啊,不要!好不容易纔化好的妝。”冉冉掙扎中弄亂了頭髮,面帶紅暈地對着鏡子重新梳,從鏡子裡向他翻了個白眼。
李沛然坐在牀尾凳上卻不淡定了,這麼一鬧,他心裡像是有貓爪在撓。
冉冉看他神色異常,突然領悟了什麼,忙拿過包,跑下樓,“快走吧,要遲到了!”
他搖搖頭,跟在後面,勉強剋制了自己。
給他來這麼一出,冉冉先前的不安倒是消了不少,直到車開進頤和路才重又淡淡籠了一點兒,但事到臨頭,反倒鎮定許多。
德國制黑色大門此時分開兩側,近百米林蔭道下靜謐的白色路燈,隔五米一盞,指引向青磚大宅。
林蔭道兩側是大片的草坪與樹林,坐在車裡,天色又暗,看不到草坪邊際的圍牆。
引導員安排他將車靠着林蔭道的西側停好。
冉冉挽着李沛然的胳膊向大宅正門走去,這纔看得真切,兩層的樓房,二樓是人字頂,南面一個大露臺,此刻掛滿米白色光亮的小燈泡,一串串,如星辰如銀河。
大門前站着一對男女,迎接來往賓客。
踏上大門前幾階臺階,冉冉仰頭,準新郎低頭正看到李沛然,忙露出笑容,下了一階臺階迎了他們,可冉冉分明看到準新娘露出個不屑的笑,裝作沒看到,同前一對賓客寒暄。直到準新郎叫她,纔回過頭來,“李四少來了。”問好間全然不看冉冉。
李沛然臉上是淡淡的笑,“這是我女朋友,趙冉冉。”左手輕輕抵着冉冉的背,向他們介紹。
準新郎點點頭,伸出手,熱忱地同她握着:“趙小姐好。”
他的未婚妻卻給了冉冉一個漫不經心的神色,望向她身後,“陳清陳澈!”換上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迎上去,將李沛然和冉冉晾在門廊下。
準新郎面上露出尷尬,乾咳兩聲,伸長手臂,“照顧不周,照顧不周。”
冉冉勉強笑了笑,也不想杵着了,拉了拉李沛然,兩人走了進去。
從上大學起,冉冉也經歷過不少冷臉,安慰自己幾聲,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別把別人太當回事,就罷了,更何況,今天進到這宅子裡來的人物關係太複雜,她讓自己別往心裡去。
她仔細打量正廳,巨大璀璨的水晶吊燈從二樓樓板上吊下,左右各一個厚重的實木樓梯轉着彎通往二樓。樓梯下,三面真皮沙發,特意選了棕黑色的經典款,同這宅子一樣,帶着濃濃的時代感,像上個世紀初的油畫。
“喲,李四少!”沙發上站起來一個男子,邊衝他揮手,邊捅捅邊上幾個正談笑的人,一衆都站了起來。
李沛然站在原地沒有動,挽着冉冉的手臂突然垂下,改牽起她的手,然後才邁開步子走去,“好久沒見了,這是我女朋友,趙冉冉。”
又給冉冉一一介紹他們的名字,一時滿眼都是面容清朗、舉止有度的青年男子,冉冉腦子轉得再快,也只記得了一二,名字和人都難以對上。
“久聞大名!”那一衆紛紛點頭,一個勁兒打量她,霎時就給她搞成了一張紅臉。
“哪有你們這麼盯着人看的!”李沛然指指他們幾個,“走走,我們走!”
“四哥!”背後傳來熟悉的一聲。
冉冉先回過頭來,張伊慎立在門口。
張伊慎和這屋子裡大多數人都不熟,本來很歡喜地看到李沛然,卻在看到冉冉那一刻僵住了。
冉冉不想和她打照面,扯了扯李沛然的手臂,做出要往樓上走的樣子,卻又想到他們兩人親厚的關係,一時左右爲難。
李沛然看冉冉不情不願的樣子,心裡明白她心結所在,索性當沒看到張伊慎,牽着冉冉的手就上了二樓。張伊慎打了她一個巴掌,總得讓她把這氣出回來,就像上次他在家裡同張伊慎講過的道理一樣,從今往後,冉冉和他更親。
“你也這樣,不好吧……”冉冉有點過意不去,但想起當日他說過的話,又有點不甘,“她跟你,那多親啊……”
“再親,她打了你,也不能輕饒啊。那天我看在她情緒激動得不能自已份兒上,不跟她計較,可她還沒道歉啊,一天不跟你道歉,你一天不用理她。”
冉冉當然知道他這話中生氣的意味多半是說給她聽的,有這份心也就夠了,畢竟,若是哪天谷裕惹了李沛然,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會站在誰那一邊。
走上二樓的露臺,賓客挺多。露臺西南角上一架三角鋼琴,正有個年輕女子在上頭彈奏,一襲白色的長裙,在微風中擺動,很是優雅。
旁邊一大捧鮮花前,帶小燈泡的鐵絲彎成準新郎新娘的名字,那名字對冉冉來說肯定是陌生的,但是這姓氏,雖然是大姓,可冉冉心裡有幾個大膽的猜測。
她微微擡頭,湊到李沛然耳邊,證實自己的猜想。
李沛然笑道,“你因爲她那臭脾氣,把姜小姐猜高了,不是那個,紀先生嘛,算你猜到邊兒上了,不是兒子,是侄子。”
冉冉倒吸了一口冷氣,紀先生是她拼了一拼往高的猜的,居然碰對了,那他走下來迎李沛然……冉冉其實百度過李沛然,然而只有他的教育和任職背景,旁的一概沒有,她還想□□去谷歌,卻覺得自己可笑,就放在一邊了。
見她心思沉沉的,李沛然一手摸着她的頭,低下去在她耳邊說:“你爲什麼不直接問我呢?我爸是……”那三個字他說的時候嗓音壓得很低。
冉冉頓了頓沒說話,反正是政治考試時政考點裡經久不衰的人物,雖然內容不同,他的名字常在。她腦中有那麼一小會兒的混亂,其實她早該猜到的,海灣集團總經理,早就該猜到他的位置,只是猜的終究沒有他說出來那麼有震懾力。
她覺得那些灰姑娘的故事多多少少是騙人的,沒有哪個默默無聞的姑娘能夠心安理得接受一個王子的求婚,總要有忐忑。
齊大非偶啊,冉冉。爸爸的話一時環繞在她腦中,沒法消去。
她沒問,李沛然就沒說,不是瞞着,而是好像無從說起,這會兒看她的失神,他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她也沒做錯什麼,然而怎麼胸口難言的酸脹,難受,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俯身咬了她的耳朵,“瞎想什麼呢!”
有什麼好怕的呢?我們都是獨立女性,會失去什麼呢,若是戀情不合適,全身而退就是了。這是谷裕一往無前的宣言,也是她對冉冉的勸告。是啊,他都真真切切站在身邊了,有什麼好怕的?
冉冉回了他一個笑,“沒事兒。”
樓下的音樂響起,看來賓客已經到齊,看看錶,六點五十八,正是儀式開始的時間。說是儀式,和普通人家婚禮繁複的環節不同,這訂婚宴其實很簡單,兩人攜手走上來,各自說一番話,領頭跳個舞,剩下的時間就是大家各自用來吃東西、喝酒、閒聊、跳舞,倒是和非正式的酒會很像。
李沛然帶着冉冉跳了一支舞,她總算放鬆下來,抱着李沛然,在星光燈光相應的露臺上,她覺得人生前所未有的圓滿。有他在,她無所畏懼。
因爲貼着他,他口袋裡的手機震動冉冉也感到了。李沛然拉着她到露臺的欄杆邊,接起手機。
冉冉看到他和對方招呼的一瞬,臉色很驚喜,然後目光落在冉冉身上,就有點複雜了。
“我下去接個人,你在這兒等着,一會兒就上來。”他捏了捏冉冉的手,走出幾步又不太放心,向幾步之遙,正和賓客聊得前俯後仰的雙胞胎招招手,“幫我照顧好女朋友!”
“是,四哥!”這兩個小姑娘立即不辱使命,圍到冉冉邊上來。
冉冉本想獨自站在角落裡等他就好,沒成想反倒把大家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冉冉姐怎麼認識我們四哥的啊?”她倆圓睜的雙眼倒影着米白的燈光,澄澈得像一潭水。
“他,開車撞了我。恩,壓了我的腳。”
她倆“啊?”的驚訝表情都在冉冉的預料之中。
“四哥故意的吧?”
“搭訕還能用這一招啊,趕緊讓大家都學起來。”
“別別別,有幾個人車技有四哥好,四哥是抱得美人歸了,人家東施效顰,把人撞折了那太糟。”
這對雙胞胎的腦洞極其廣闊,把冉冉逗得一個勁兒直笑。
露臺中央響起一個尖細的聲音,“今天我雖然是主角,可對一位賓客特別好奇,李沛然,李四少的女朋友,趙冉冉小姐。”
整個露臺都靜了,大家先是東張西望,目光逐漸都聚了過來。
冉冉很慌張,背靠着欄杆沒有動。她自問沒有得罪這姜小姐,況且她即使脾氣不好,也不該單拿冉冉開涮啊。可縱使千百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也阻擋不了她逐漸逼近的腳步,隨之而來的,還有全場的注視。
“都說李四少最會享受人生,挑人挑物眼光特別的好,想來趙小姐一定有過人之處,不然怎麼他對你青眼有加呢?”
大家都愣了,姜小姐已經走到冉冉跟前,她比冉冉要高几釐米,這會兒居高臨下地看她,讓冉冉心裡很不舒服。
淡淡地回了一句,“緣分吧。”倒是幽了一默,露臺上低低一陣笑聲。
姜小姐的氣場弱了幾分,卻依然不依不饒,“李四少是出了名的音樂發燒友,想必趙小姐也是個很有音樂天賦的人,請給我們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