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從梳妝檯上下來,只覺得腿軟,差點摔倒,門被帶上,外頭一片寂靜。她蹲在牀邊好一會兒,疑心方纔是個夢。
久久地,才站起身,把門上的防盜鏈釦好,將通往陽臺的落地玻璃移門合上鎖好,才覺得安心,鑽進被子裡。
腰,脖子,還有胳膊都有點痠疼,一定是方纔掙扎的時候用了太大的力氣。
確實是自己大意,不說別的不相干的人可能來敲門,就是谷裕自己來,也可能帶着周鼎,怎麼能只裹着浴巾就出去,上來的時候頭腦分明是不清楚的,她暗暗自責,可大錯還是在李沛然那邊。她一想到方纔李沛然壓在自己雙腿之間,就打了個寒顫。
閉上眼,心仍然撲通撲通直跳。那種感覺從前有過,不像今天幾乎哭出來,相反有點寧靜和期待。
從瀘沽湖回來,實驗室的那些同屆研究生就各奔東西,幾天內紛紛離校。
鄭其雍手頭上有個研究,已經接近尾聲,他覺得離開前能收尾也算有始有終,況且和今後五年的研究也有關聯,所以留在實驗室多做幾天實驗。
冉冉也就多留兩個禮拜在學校幫他。他有很好的成績、很高的GRE分數以及出色的論文,拿到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的獎學金也是衆望所歸,但託福成績卻並不理想,所以招他的教授給他報了個六週的暑期英語夏令營,儘管九月纔開學,他七月下旬就要入營,加上要提前安頓,定在七月中啓程,剛好就是那兩個禮拜結束後啓程。
冉冉很難過,十四天過一天少一天。白天在實驗室,恨不得目光一刻不離他。晚上在宿舍裡,突然驚醒,想到過那麼幾天,其雍就隔了這麼遠,觸不到,摸不着,也許能看到,也許能聽到,可是那麼遙遠,就被窒息般的傷感吞沒。
然而後來真的再也不見,好像也沒有當時那樣的末日感,也許這纔是成熟了。
中途他回家了幾次,收拾好行李。直到出發前一天,他還和冉冉待在實驗室。晚飯他帶上冉冉去新街口吃了一餐日料,冉冉喜歡海膽滑滑的口感。那天讓又冰又甜的海膽順着喉嚨滑下肚後,冉冉卻哭了。
其雍握住她在桌上攥起的拳頭,“聖誕就回來了,暑假還會回來,過兩年你也來了。”確實是這樣,往後有長久的相伴,眼前這朝朝暮暮算得了什麼呢?然而對冉冉來說,一天、一個禮拜,也是跨不過去的坎兒。
其雍在勸着,冉冉自己也勸,和其雍在一起的最後一頓晚飯,不能哭着過,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猶豫許久的念頭終於有了結論。心裡惴惴,又有所期盼,臉上泛了層紅暈。
即使隔了四年多,冉冉還記得那個晚上的夏蟲唧唧,近九點,在校園裡遛彎的市民也少了,逐漸恢復沉寂。
洗過澡,冉冉穿着件全棉的睡裙,胸前一隻小熊□□抱着個蜜罐,還有洗衣粉的香味。
她走到其雍的研究生宿舍,因爲暑期,後勤管理不嚴,再說研究生宿舍,本就在特殊時段准許非樓裡的人員包括異性探訪,看守的阿姨分外鬆懈。
冉冉本想貓着腰從窗口下過去,卻驚覺門洞大開,阿姨壓根兒就不在,不曉得去哪一幢找人吃西瓜納涼去了。
冉冉踩着人字拖,啪嗒啪嗒爬上五樓。
其雍的宿舍自己來過不止一次,都是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的探視時間,兩人間,兩張單人牀各靠一邊牆,靠陽臺還有兩張書桌。他的室友近一年總在上海實習,冉冉盤腿坐室友的牀上,和其雍一聊就是兩個鐘頭,卻不覺得時間飛逝,反而話題越聊越多。
這一次,她也熟門熟路地到了門口,敲敲門。
過了一會兒,其雍打開門,見到冉冉愣住了,“這麼晚了?你怎麼進來的?”很驚喜,將她拉進宿舍。
他對面的牀鋪已經徹底空出來,只剩光溜溜的牀板。其雍兩個大行李箱擺在上面,看起來收拾得差不多,只差合蓋了。
他也洗過澡,短髮溼漉漉的。
冉冉踮起腳,其雍也俯下身,柔軟的脣相碰。幾乎同時,兩人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對方。輕輕地,冉冉推着其雍在他鋪着竹蓆的牀上坐下,冉冉坐在他的身上,抱住他的頭,狠狠地吻,這是最後能夠感受他的夜晚。
他的氣息粗重,猛地把冉冉推倒在牀上,自己覆蓋上她的身體。
冉冉睜開雙眼,正對上他澄澈的雙眸,無須多言,冉冉又擡頭,再一次咬了他的雙脣。感覺到他在自己身上大口地喘息,嗅過她的耳垂和脖子。
他的雙手從睡裙的下襬下向上探索。冉冉發出幾聲輕呼,咬住右手食指。這個夜晚本就充滿離愁,冉冉決心做這件思量許久的事情,讓這個夜晚變得濃墨重彩。
冉冉覺得自己幾乎融化在他的雙手裡,也好,疼就不覺得了,又覺得遺憾,畢竟這撕心裂肺的疼此生只有一次,她想好好記着。
其雍側到她邊上,從背後抱住她,那股衝動冉冉的後背全都感覺到了。她有點茫然。
“冉冉,我想再等等。”其雍咬着她的耳朵說。
“嗯?”冉冉滿面紅暈,“就想今天,這能讓我覺得更靠近你。”
“這樣已經很靠近了。”他溼潤的脣綿綿密密地落在冉冉的臉上,“再等等,等你來的那一天。”他收緊手臂,將冉冉抱在自己懷裡。
先前的纏綿耗費了冉冉許多精神,這是頭一次窩在其雍懷裡入睡,她睡得很快。
若不是其雍叫她,她都醒不來,匆匆忙忙幫着其雍將所有物件都檢查一遍。自己飛速去宿舍換了身連衣裙,陪其雍火車站,目送他進了檢票的閘口,他留了件未完的事情,在遠方等她去續。
然後終於卻沒有做完這樁事情。
冉冉覺得他過於小心翼翼了,過了那個暑假,偷偷和谷裕說起過這件事,帶着點訕訕。谷裕卻篤定地說鄭其雍是個好男人,值得託付。
冉冉欣喜之餘,心中卻又說不出的惶惶,難道他當時就已經沒了信心?
鄭其雍不想負了冉冉,所以他選擇等待兩人終能在一起的時候。
後來無限多個夜晚,冉冉想過,如果當初二人不是這樣謹慎,當時就真的靠近彼此,其雍擔了更多的責任,冉冉有了更多依賴感,那麼後來分離的時刻來臨時,大家也可能不會都轉過身去,也許都爲了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情會放手搏一搏,任何一個人向前一步,現在都大不相同。
然而生活只照着一種可能前進,其他再多的假想都是惘然。
谷裕覺得冉冉這點憂傷的小心思純粹是因爲其雍太完美,她對冉冉講述的就沒這麼溫情了。
寒假之前,夏巍的父母和幾個戰友去海南聚會。夏巍邀請谷裕去他家作客。於是一切就那樣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他的父母提前回來,夏巍去廚房倒水,猛然發現他爸媽正從一輛車上下來,慌忙告訴了谷裕,谷裕胡亂地穿好衣裳,披上羽絨服,倉皇地跑進樓道,上了兩層樓躲在樓道里,直聽到他爸媽進了家門,才踱下了樓。
想起牀單上的一片紅,她走在回學校的路上,眼角劃過幾顆淚珠,自己也不知難過什麼。夏巍心裡有愧,後來和她說了許多對不起,因爲愛他,所以輕易地就原諒了他。
一夜的夢境裡就全是和其雍的纏綿、谷裕同夏巍那些心碎的往事。睡得很膩。
一覺醒來,手機上顯示九點。冉冉不好意思給谷裕發信息,自己收拾好,拿上房卡往餐廳走去。
好幾個房間已經退了房,房門大敞,冉冉看進去,每間屋子的佈置都各不相同,很有意思。
不防一個房間裡是有人的,牀上的女人兩條腿在外面,用甜膩的嗓音說:“我不想吃,你陪我再睡會兒嘛。”
男人戲謔地笑說:“我餓了,先去吃飽再上來陪你。”一轉臉,是笑意盎然的李沛然。
冉冉這次招呼都不打了,低頭匆匆地往電梯廳走。發覺電梯停在二樓,李沛然已經到了身後。她轉身就跑進了樓梯間。
李沛然愣了片刻,知道她在躲自己,索性進出電梯按按鈕的時候拖沓了點,揣度她進了餐廳,才走進去,免得在門口又打照面。
自助餐廳佔了二樓的半邊,他立在入口,看到另一頭的冉冉往盤子裡夾了些東西,就躲進靠窗的一個角落。
注意到她脖子裡繫了條絲巾,居然也是亮黃配藏青色的,她的眼光果然好,只是那圖案一看就和自己買的那條不是一個牌子的。他早已過了自己去絞盡腦汁挑禮物的時候,現在習慣把那些女人往店裡一帶,自己坐在沙發上,等她們挑好付錢就好簡單快捷,可是發覺對冉冉的喜好,是一擊即中的,不免得意,可見她眼前低垂,胸前已飄着條絲巾,突然很頹喪。
胡亂吃了點東西,轉身上樓。這一回不管牀上那個女人怎麼撒嬌,他都堅決地說公司事急着回去處理。那女人也是聽話的,見狀識趣地穿好衣裳,“我也回去。”
載她回去是該有的風度,讓客房服務給她打包份早餐帶在車上吃。爲着這個細膩的舉動,那個女人又挽了他的胳膊說了許多恭維的話。
他對着鏡子扣好襯衫釦子,臉上帶着那一貫自信的笑。
開了半個多鐘頭的車,到了她指定的地鐵口,他從後座上拿了個小盒子。那個女人一看上面的logo已經喜出望外,卻還要裝作不動聲色。她膚色有點暗沉,其實不大適合這顏色,管他呢,有這個logo就行。
車門被關上,李沛然靠在座椅上,這樣各取所需,皆大歡喜,簡單明瞭得很。
周鼎也是趕着要回南京的,陪谷裕吃完飯先走,美名其曰,不打攪她和閨蜜的時間。冉冉本來擔心的該怎麼回去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一路上,谷裕的心情很好,卻什麼都不說出來。冉冉猜測,這一次就谷裕的觀察,周鼎除了她,在外面再沒別的女人了,也算是通過了她心裡那點小小的測驗。
冉冉心裡有點憂慮,只爲了錢,這不過谷裕在自己騙自己,否則就沒有陽臺上的若有所思、溫泉池子裡的爭奇鬥豔、和現在的神清氣爽。但谷裕自己本就很聰明,還需要自己點醒嗎?
冉冉沒想到的是,自己在糾結需不需要友情提醒她的時候,谷裕也在思量同樣的問題。
直到車開上長江大橋,她才緩緩開口:“昨天本來是我和周鼎在說,要回房跟你招呼聲。沒想到李沛然在旁邊聽到了,說幫我去說。我當時覺得不太合適。”她的語速比平時要慢,每句話都在斟酌,“所以就說正好要拿手機,我手機也確實在房裡。”她瞟瞟冉冉,冉冉心裡發慌,但強作鎮定。“結果他還是說要幫我拿,周鼎一向巴結他,我也就沒好再說什麼,昨晚上沒出什麼事吧?”
冉冉搖頭,還擠出個微笑,“我就裹了個浴巾,哎,尷尬是真挺尷尬的,但拿給他就好了。”透露點自己的窘境才能讓謊言更像真的,也不知道是哪兒看來的了。
谷裕點點頭,“他很快就拿來了,周鼎關了門,就和我說,看來李總這次大失所望了。”
冉冉沒想到她挑明瞭說,乾咳了兩聲,谷裕再不做聲。
汽車停在單元門口。“你上來坐會兒?”
谷裕擡頭打量了這座住了一年半多的樓,“有點累了,改天吧。”
現在和她在一起有種說不出來的隔膜,她不上去也好。冉冉拿上自己的東西開門下車,正要關門,谷裕又喊了她一聲,“冉冉。”
鄭重其事的樣子讓冉冉心頭一凜,“嗯?”
倒是先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你現在怎麼看我,你要是想過我這個日子,我看眼前大有機會,但是我覺得你和我不一樣,冉冉。”聽得冉冉心裡一酸,“你不想的話,可別讓李沛然玩兒了,他是玩家,我瞭解你,你不是。”說完點點頭,待冉冉合上車門,倒出去就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