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鬥姥毒齋

說到這裡,探探頭問道:“小哥這一桌,只有兩位吧!小老兒可以坐吧?”他口氣是和上官平商量,但卻老實不客氣披開板凳坐了下來。

老婦人本來沉着臉沒去理會他,但聽他說話,雖嫌羅嗦,卻也覺得有趣,也就沒有作聲。

上官平問道:“今天怎麼會不用花錢呢?”

“嘻嘻!”酒糟鼻小老頭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原來小哥還不知道,今天的素齋,是有人請客,只要進來了,就可以分文不花,大吃特吃。”

說到這裡,忽然尖着嗓子一面招手,一面叫道:“喂,喂,小師父,小老兒這裡還少一盅茶呢!”

一名年輕女尼聽到叫聲,果然端着一盞茶送來,放到桌上,嬌聲道:“老施主多包涵,小尼沒看到老施主進來,所以沒送茶來了。”

上官平心中忖道:“是啊!別人都是由年輕女尼領進來,只有他沒人領路,大概是自己進來的了。”

酒糟鼻小老頭笑嘻嘻的道:“沒關係,小師父送來了就好,小老兒就怕人家說客氣話,聽了客氣話,可比喝穿腸毒藥,還要叫小老兒難過……”

那年輕女尼聽他嘮叨,別過頭去。

這時又有人進來了,一名年輕女尼走在前面,後面一共是兩個人,上官平看到這兩人,自己臉上雖然戴着面具,但仍然感到有些不安,原來這兩人正是萊蕪祝家莊的莊主石敢當祝南山、祝士諤父子。

祝南山目光如炬,看到上首坐着西嶽派掌門人和少林鐵打金剛能遠大師,不由微微一怔,接着虎步龍行,朝上首走去,口中呵呵一笑,抱着拳道:“華掌門人賢伉儷、能遠大師都在這裡,當真難得,這是什麼風,把大家吹上泰山來了?”

華清輝夫婦同時站了起來,華清輝含笑抱拳道:“祝兄請了,兄弟和拙荊原是道經此地,拙荊沒來過泰山,就順道一覽勝景。”

能遠大師也合十道:“祝施主好,貧僧原是去伏虎廟誦經,中午趕到這裡,正好趕上素齋。”

祝南山連連擡手道:“請坐,請坐,兄弟是應這裡老師父的邀請,說今天有幾位武林高人到了泰山,要兄弟來作陪的,兄弟還當是誰,卻想不到是華掌門人和住持大師,遠客早就來了,兄弟這作陪客的卻反而遲到了。”

那領他進來的年輕女尼因華掌門入席上有女眷,能遠大師的一席也已經坐了五個人,這就擡着手道:“祝莊主兩位,就在這一桌請坐吧!”

祝南山連連點頭道:“好,好。”他就和祝士諤坐了左首另一席上。

現在差不多是正午了,遠處傳來了清澈的雲板之聲,十幾名年輕緇女尼,手持銀盤,開始忙着上菜。

素齋,不外乎青菜、豆腐、麻菇、金針,但鬥姥宮的素齋,果然手藝高超,不同凡響,每一盤菜,吃到口裡,都是鮮美可口,但你卻說不出它是什麼做的?

還有一點,也值得一提,一般的素菜,但盤中卻做成了雞鴨魚肉的模樣,用以自詡手藝,這不是叫吃齋的人口裡的是吃素,而心裡卻是在想着雞鴨魚肉?這豈非是極大的諷刺?豈不是極大的罪過?

鬥姥宮的素齋,並沒有如此庸俗,一大盤菜餚,拼出來的是很精美的圖案(那時並沒有圖案這兩個字,但人的藝術頭腦是古今一樣的),使你賞心悅目,大快朵頤。

酒糟鼻小老頭一邊掄筷吃菜,一邊直是搖頭,說道:“菜餚是不錯,可惜沒有酒,這多可惜!”

上官平道:“這裡是尼庵,當然沒有酒了。”

酒糟鼻小老頭恨恨的道:“他們不準備酒,就是有意要小老兒賠老本了。”

上官平道:“老丈怎會賠老本?”

酒糟鼻小老頭瞪着兩顆豆眼,說道:“他們不備酒,小老兒又不能不喝,這一來,就只有喝自己的了,這不是賠了老本麼?”

說話之時,伸手入懷,摸出一個酒瓶,拔開瓶塞,咕的喝了一口,咂咂舌頭,然後用手在瓶口抹了一把,把酒瓶朝上官平遞了過來,說道:“小哥,你也喝一口。”

上官平道:“在下不喝。”

酒糟鼻小老頭瞪着眼道:“好得很呢!這是真正二十年陳年紹興花雕,又醇又香,你喝一口就知道了。”

上官平道:“在下不會喝酒,老丈自己喝麼。”

酒糟鼻小老頭搖搖頭道:“要不得,男子漢大丈夫,連酒都不會喝。”

他又把酒瓶朝老婦人遞去,笑嘻嘻的道:“老嫂子,你喝一口吧!”

老婦人沒有理他,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酒糟鼻小老頭訕訕的道:“你們都不喝酒,小老兒只有自己一個人喝了,喝,不會喝酒的人,將來做起新郎倌、新娘子來,不被人家灌醉纔怪,所以喝酒要趁早學學才行。”又是“咕”的一口,喝了下去。

上官平知道他上了年紀,說話嘮叨,倒世並不在意。老婦人卻怒目看了他一眼,雖然沒有作聲,卻已隱有怒意!

就在此時,只見有人匆匆從廳外奔了進來,大聲叫道:“諸位,這素齋有毒,吃不得!”

這是驚人之語,衆人停筷看去,來人是一個肩背朱漆藥箱的遊方郎中。這人約莫四十出頭,臉色蒼黃,嘴上留着兩撇鼠須,身上穿一件藍色長衫,也洗得快要發白了。一望而知只是一個落魄江湖的術士而已!

衆人中有人問道:“這人是誰?”

另一人道:“他叫落魄郎中蘇破衣。”

這時又有人大聲叫道:“落魄郎中,你怎知素齋中有毒?”

蘇破衣道:“在下是聽到消息才趕來的,信不信是在諸位了。”

左首一張桌上有人站了起來,大笑一聲道:“諸位,莫要相信蘇破衣的話,他只是危言聳聽,想賣他的草藥了,兄弟也略知毒性,因爲到這裡吃素齋,原是平常之事,但今天忽然之間,不約而同來了這許多位武林知名之上,卻教兄弟啓了疑竇,因此兄弟從方纔的茶水到送上來的每一盤菜餚,都曾以試毒犀角試過無毒,才食用的……”

他話聲未落,突聽有人“啊”了一聲,尖叫道:“不對,小老兒肚子好痛,會不會是中了毒呢……”

這尖叫的正是坐在上官平一桌的酒糟鼻小老頭,他雙手緊掩肚子,彎着腰,急匆匆的往門外奔去。

落魄郎中蘇破衣冷笑一聲道:“閣下試過茶水,試過素齋,有什麼用?你聽說過有一種奇毒,叫做‘五合一’嗎?那是用五種本身並無劇毒的草藥配成的,那五種草藥光用一種,任你是使毒老手,也試不出它的毒性來,但五種草藥一旦合在一起,卻成了天下最毒之毒,可說無藥可救,先師當年窮畢生心力,研製成一種解藥,‘五合一’奇毒,諸位中的可能就是‘五合一’了……”

他目光一動,舉步朝上首走去,來至西嶽派掌門人華清輝面前,拱拱手道:“華掌門人,在下藥箱之中,只有十顆‘五合一’解藥,諸位中的是否‘五合一’,目前尚難定論,但在下卻只有這十顆解藥,無法分配,華掌門人一向正直無私,所以在下要把解藥留在華掌門人這裡,就不虞被人恃強爭奪了,此藥服後,必須有半個時辰昏睡,那是藥力發作必有現象,可以不用害怕。”

他一邊說話,一邊從藥箱中取出棉紙包的一個紙包,放在桌上,又朝華清輝拱拱手道:

“在下告辭。”說完轉身就走。

華清輝一怔,急忙叫道:“蘇先生請留步。”

蘇破衣回頭道:“這僅有的十顆解藥,還是先師煉製的,在下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也是聊盡心意,諸位中的如果不是‘五合一’,這十顆藥丸就留在華掌門人這裡,可備不時之需,如果諸位中的確是‘五合一’毒,在下也沒有辦法可想了,足以留此無益……”話聲一落,就飄然出門而去。

華清輝目送他遠去,一面朗聲說道:“這位蘇先生倒是一位熱心之人,但方纔也有人說試過茶水素齋,都不曾有毒,在下剛纔也運氣試過,毫無中毒現象,不過爲了小心起見,諸位不妨運功試試,如果並沒有中毒,那麼蘇先生留下這十顆‘五合一’解藥,暫時由兄弟保管,他日江湖上如果有人中了‘五合一’毒,可向兄弟索取好了。”

說完,就把紙包收入懷中,回身坐下。

這下,大家不禁竊竊私議起來,有人說,方纔不該放落魄郎中離去的。也有人說:他只是空穴來風,胡說八道,不可相信。但大部分人卻都正襟危坐,正在運氣檢查。

老婦人道:“讓賢,你運氣試試,是不是有什麼異樣?”

上官平道:“侄兒已經試過了,並沒有什麼,姑姑呢,你試了沒有?”

老婦人輕哼一聲道:“這姓蘇的真是……”

底下的話還沒出口,突見上首右首席上坐着的少林寺羅漢堂住持鐵打金剛能遠大師倏地站起身來,大聲道:“諸位施主,在運氣檢查之時,務必仔細,如果第一次檢查並無異處,最好稍過一會,再做一次檢查,因爲貧僧在落魄郎中蘇施主說出咱們可能中毒之時,即運氣檢查過一遍,並無異狀,但看他說得如此肯定,心中不禁還是感到可疑,剛纔又運氣檢查了一遍,覺得確似有中毒之象,只是若隱若現,極爲模糊,貧衲一時也說不出來,也許某種毒物,正在形成,也說不定,因此請諸位施主最好詳加檢查,或者再過些時候,再檢查一次,方可確定。”

說完,合十一禮,又回身坐下。

這下,聽得大家心頭大爲驚凜,能遠大師是少林寺羅漢堂住持,他說的話,自然可信,於是,方纔已經檢查過並無中毒現象的人,紛紛閉目垂簾,運氣行功,仔細檢查起來。

上官平道:“姑姑,你再運氣試試看?”

老婦人聽他關心自己,不覺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下頭。

“嘻嘻!”不知何時酒糟鼻小老頭又回了進來,在板登上坐下,探首道:“小哥,這是在做什麼,大家都像入了定的老僧?小老兒方纔還以爲中了毒,原來……嘻嘻,肚子吃得太脹了,現在出清存貨,就舒暢多了。”他看大家放着滿桌佳餚,都已停筷不吃,不覺眨着兩顆豆眼,奇道:“咦,你們怎麼都不吃了?”

舉筷挾起一塊素雞,住嘴裡就送,邊吃邊道:“鮮得很!”正待去挾第二筷!

上官平道:“老丈,這素齋有毒。”

“毒個屁!”酒糟鼻小老頭挾起第二塊又塞進嘴裡,纔回頭笑道:“江湖走方郎中的話,怎能相信?你沒看到那郎中江湖得很!”

拿起調羹,舀起一大匙豆腐,送進口裡,吃得津津有味,又從懷裡拿出酒瓶來,打開瓶塞,咕的喝了一大口酒。

只聽上首西嶽派掌門人華清輝忽然大聲道:“諸位,這素齋果然不對,兄弟剛纔運氣,還並不覺得怎樣,現在漸漸發現正有毒物在腹內聚集,看來當真是‘五合一’奇毒了!”

他此話甫出,右首席上有人應聲道:“沒錯,咱們確實中了毒,兄弟也感到腹內正有幾種毒物,互相聚結之象!”

酒糟鼻小老頭聽得神色一變,叫道:“乖乖,這素齋真有毒,這可要了小老頭的命。”

這時正在運氣的人,也紛紛感覺出來,自己果然也中了毒,一時不禁相顧失色!

這一來,膳廳中立時陷入了一片驚懼氣憤之中,大家都罵起鬥姥宮的老尼姑不知是何居心?

直到此時,大家才發覺方纔送茶上菜的十幾名年輕貌美的緇衣女尼,已經一個不見。

這時中間一口桌上忽然站起三個大漢,朝上首華清輝桌上走去,由走在前面一人朝華清輝拱拱手道:“華掌門人,咱們兄弟中的大概是‘五合一’毒了,落魄郎中方纔留下了十顆解藥,就請賜咱們三顆吧!”

華清輝聽得不覺一怔,全廳中毒之人,不下三四十個,這十顆解藥,自己如何分配?他還未說話。

下首席祝南山隨着站起,說道:“兄弟也要跟華掌門人乞取兩顆了。”

只聽有人洪笑一聲道:“華掌門人且慢,廳上人數少說也有三四十個,大家中的可能都是‘五合一’毒,不知華掌門人要給那一個好?”

那先前三人中,最後一個回頭朝祝南山喝道:“你幹嘛來不及,咱們三個說在前面,華掌門人該先給咱們了。”

祝南山一向以泰山派掌門人自居,給人家當衆斥責,如何下得了臺,不覺臉色一沉,冷然道:“你這是對誰說話?”

那人也冷冷的道:“自然是和你說話了。”

酒糟鼻小老頭朝上官平道:“小哥認識他們嗎?”

上官平搖頭道:“不認識。”

酒糟鼻小老頭道:“這三人小老兒聽人說過,叫做三才手。”

上官平道:“三才手,只有一個外號,但他們有三個人呀!”

酒糟鼻小老頭笑道:“沒錯,他們原是在關洛一帶的,怎麼會跑到泰山來了,這三人原是同門師兄弟,老大向成龍,練的是‘破天掌’,以掌力成名,老二風從虎,練的是‘揭地爪’,是以爪力勝,老三苟嘯天,練的是‘摧心拳’,大家就稱他爲三才手,也有人叫他們關洛龍虎狗的。”

只聽祝南山大笑一聲道:“你是那一條道上的人,也不睜眼瞧瞧,泰山之上,還有你說話的地方麼?”

那漢子聽得大怒,沉哼道:“咱們兄弟縱橫中原,泰山之上,還能把咱們兄弟怎麼樣?

你大概是這裡的地頭蛇吧?”

右掌揚處,擊出—拳,一記拳風,暗勁山涌,直向祝南山撞去。

祝南山怒聲道:“不長眼睛的東西,祝某就教訓教訓你……”

揮手發掌,迎擊過去。但聽蓬然一聲,兩人功力悉敵,誰也沒被震退。

那三人中的第二個冷笑一聲道:“朋友不過小有成就,就敢口發狂言,要教訓人,只怕還差得遠呢!老三,你退下些,我讓他領教領教!”揚手凌空抓出。

這人正是龍虎狗中的老二風從虎,他這一記“揭地爪”,果然功力深厚,五道指風,尖銳如同有物,一爪之勢,十分凌厲!

祝南山看得暗暗吃驚,心想:“這三人是什麼路數,武功竟有如此了得?”

但此時當着天下英雄,他豈肯示弱,沉哼道:“祝某就接你一爪,又有何妨?”暗自凝聚功力,往前推出。

又是蓬然一聲,祝南山接是接下來了,但右手掌如被五根尖錐刺了一下,有些火辣辣生痛,同時人也上身搖晃,後退了一步。

突聽有人深沉的道:“關洛龍虎狗,居然跑到這裡來撒野,十顆解藥,你們三個人要三顆,難道別人都只有中毒死了?”

呼的一聲,一盤菜餚,朝風從虎頭上砸去。

這說話的正是無形殺手索無忌。

接著有人大聲道:“對,解藥不能給他們三個,咱們江湖人,就從武功分個高下,決定解藥給誰?”

風從虎剛和祝南山對了一掌,並沒佔到便宜,突覺一隻盤子凌空砸來,舉手一格,把那盤子震飛出去,口中喝道:“什麼來砸來的,給老子爬出來……”

話聲未落,那隻格出去的盤子又朝他飛了過來。

原來那隻盛着素菜的盤子,經風從虎揮手一格,盤子凌空飛出,不偏不倚朝上官平上首一桌那個青衫文士飛去。青衫文士連看也沒看,手中摺扇隨手點出,盤子經摺扇一點,比飛來之時還快,又刷的一聲飛了過去。

風從虎喝聲未落,盤子又凌空砸來,只好再次舉手揮去。那知這回砸來的盤子上含着的竟是一股陰柔內勁,舉手揮去,盤子像一下黏在手上,卻並未揮出。

這隻盤子從無形殺手擲出,經風從虎揮出,再經青衫文士用摺扇一點,又朝風從虎飛回,中間這段時間,在大廳上空飛來飛去,盛在盤中的美餚,卻連一滴水部沒濺出來;但這回風從虎舉手一揮,沒有把盤子揮出,盤子受到震動,一下側了過來,連湯帶菜,從上而下,傾倒了風從虎一頭一臉。風從虎用手抹了一把,更是怒不可遏,大罵道:“那一個渾小子,你給老子……”

青衫文士低喝了一聲:“打!”

一縷勁風,直奔風從虎口中,“篤”的一聲,那是一顆細小的石子,打到他口中,風從虎啊了一聲,被打下兩顆門牙。

同時祝南山被風從虎震退一步,臉上自然掛不住,口中嘿了一聲,伸手從腰間取出兩截兩尺長的槍桿,接了起來,立即變成一支四尺長的鐵槍,槍尖一指風從虎,喝道:“朋友,咱們到外面去比劃比劃。”

無形殺手索無忌因風從虎喝出:“給老子爬出來”,也虎的站起,喝道:“姓風的,你給老子爬過來。”

三才手老大向成龍眼看祝南山和無形殺手向二師弟叫陣,二師弟卻被一個沒有出面的人打落了兩顆門牙,心頭止不住大怒的怪笑一聲道:“很好,還有什麼人衝着咱們弟兄來的,都給我站出來,咱們兄弟絕不含糊。”

風從虎、苟嘯天也同時掣出了隨身兵器,風從虎是一對虎頭,苟嘯天是一對鋸齒刀。

大廳上,剎那之間,形勢緊張,雙方箭拔弩張,從對掌演變成真刀真槍的廝殺場面!

同時四周的人也紛紛你一言我一語的響起了一片吵雜人聲,有的說:誰得到解藥,由比武來決定。有的說:應該由拈閹來決定才公平。

只見右上首上席少林羅漢堂住持鐵打金剛能遠大師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諸位請肅靜一些,聽貧衲一言。”

他這句話是以佛門“獅子吼”神功說出,聲若洪鐘,內功較差的人,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響,廳上鼓譟的羣豪,果然立時肅靜下來,所有的目光,也都朝能遠大師投去。

能遠大師接着道:“江湖上雖然有‘五合一’毒的傳說,但試問大家是不是遇上過?以貧衲猜想,應該都沒有,那麼世上到底有沒有‘五合一’毒,還是一個疑問。再說,方纔落魄郎中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留下了十顆解藥,諸位不覺得可疑嗎?第一,他怎麼知道素齋之中,被人下了‘五合一’毒?這消息從何得來?第二,他留下的解藥,是否可靠,是否真能解‘五合一’毒?第三,如果這十顆是真正的解藥,那麼大廳上共有三四十位中毒之人,他只留下了十顆解藥,是何居心?諸位施主如果明白了這三點,就不至於發生爭執了。”

他是少林高僧,說出來的話十分含蓄,意思就是指落魄郎中分明是使毒的一夥,他送來的解藥不但靠不住,而且還十分惡毒,要大家互殘殺,鷸蚌相爭,造成漁翁得利。

老和尚雖然說的含蓄,但廳上羣雄都是老於江湖的人,豈會聽不出來?

無形殺手索無忌道:“依大師所說,咱們中了毒,不能服用解藥嗎?萬一落魄郎中留下的真是‘五合一’奇毒的解藥呢?本來咱們四十個人中,至少還有十個人可以活着回去,這一來,豈非全死在這大廳上了?”

他這話說得也不無道理。

能遠大師道:“貧衲不是說那十顆解藥不可服,但江湖詭詐,很難確定它是真是假?貧衲之意,諸位之中,一定有不少人身邊帶有解毒藥物,何不先服下試試,是否能解身中之毒?

如果大家攜帶的解毒藥,確實無法解去奇毒,那就只好試試落魄郎中留下的解藥,是真是假,如果真能解藥,咱們再研究分配之法,也務求公正公平,不可以武功強弱取捨,不知諸位施主意下如何?”

只聽有人道:“大師說的極是,只是方纔發現中毒之時,就有不少人已經服下了隨身攜帶的解毒丹丸,但卻無法消解身中之毒。”

接着果然有四五個人異口同聲的道:“在下服了解毒藥丸,不但奇毒未解,反而似有加速發作之象。”

能遠大師一呆,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只好先試試落魄郎中留下的十顆解藥,是否真是解藥了,只是……”

老和尚似乎覺得下面的話不好出口,拖長語氣,沒有再往下說。 шωш ¤ttκǎ n ¤¢O

有人接口道:“大師是否認爲這十顆解藥,說不定是毒藥麼?”

另一個道:“大師是否認爲在場的共有四十個人,解藥只有十顆,無法分配麼?”

能遠大師合十道:“這兩點,確實貧衲久思無法解決之事。”

先前那人道:“要辨別是解藥還是毒藥,只需找個人試試就知道了。”

另外一人嚷道:“閣下肯不肯自告奮勇,以身試毒?”

先前那人沒有再說,大廳上也立即靜止下來,這就說明了誰也不肯以身試毒了。

能遠大師舉步跨出,走到華清輝面前,說道:“華掌門人,請你取出一顆解藥來,交與貧衲。”

華清輝道:“大師準備服一顆試試毒性麼?”

能遠大師點頭道:“貧僧正有此意。”

華清輝攬攢眉道:“如今想來,那落魄郎中出現得確實有點突兀,這十顆藥丸,只怕是……”

能遠大師微微一笑道:“華掌門人覺得它很可能是毒藥麼?”

華清輝點頭道:“不錯,所以兄弟覺得大師太冒險了。”

能遠大師雙手合十,低喧一聲佛號,徐徐說道:“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必地獄?只有貧衲試過之後,才能確定它是毒藥還是解藥了?”

華清輝肅然道:“大師悲天憫人,正是菩薩心腸,兄弟只好從命了。”

探懷取出落魄郎中交給他的紙包,打了開來,取出一顆此黃豆略大的暗綠色藥丸,交與能遠大師。

能遠大師接到手中,用指甲一劃,分爲兩半,取起半顆,納入口中,把餘下的半顆依然遞還給華清輝,說道:“這半顆仍由華掌門人收着,如果此丸確係解毒之藥,貧衲一個人服下一顆,豈不太浪費了?”

華清輝點頭道:“大師顧慮周詳,兄弟至爲感佩。”

當下把九顆半藥丸仍然包好了,納入懷中。

能遠大師服下半顆藥丸,立即席地坐下,閉目垂簾,跌坐不動。

那四個隨來的和尚同時離席,一排站在能遠大師身後,雙手合十,站立不動,大家都知道這四個和尚是在替能遠大師護法。

這一瞬間,大廳上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到能遠大師一人身上,只要看他服了半顆解毒丸,是否有效,抑或有害,就可以知道這顆藥丸的真僞了。

就在大家注意能遠大師之際,只聽一個尖沙的聲音大聲叫道:“來了!來了!”

這大聲叫嚷的正是坐在上官平一桌的酒糟鼻小老頭。

大家似乎怪他在這時候不該大聲叫嚷,每個人都不禁怒目瞪了他一眼。

酒糟鼻小老頭卻一點也不知趣,聳着肩朝瞪他的人嘻嘻一笑,說道:“老和尚入定,有什麼好看?花不溜丟的小姑娘纔好看哩!”說着,伸手朝廳外一指,尖聲道:“你們瞧,小老兒沒說錯吧!她們不是走進來了?”

膳廳外面果然有兩行十二個身穿天青衣衫、長裙曳地、秀髮披肩的美麗少女,俏生生的從廳外走入。

她們正是方纔給大家端茶送菜的緇衣女尼,只是此刻脫下了寬大緇衣,換上窄腰身的衣裙,就顯得曲線玲瓏、婀娜多姿!

每個少女腰間,都掛一柄彎彎的連鞘柳葉刀,左首掛一個繡花百寶袋,四周還綴着天青色流蘇,款步行來,流蘇隨着飄動,畫面美極了!

坐在廳上的,大部份都是久走江湖的知名之士,看到這番光景,心裡都已有數,該是正主兒來了!

就在大家看到十二個青衣少女分作兩行,魚貫從膳廳大門款步行來,自然想瞧瞧這十二名青衣少女後面,究竟是什麼人?他在素齋中下了“五合一”奇毒,目的何在?

只聽酒糟鼻小老頭那又尖又沙的聲音又大聲嚷了起來:“啊!不好,大家快點,那老和尚不對啦!”

方纔他要大家瞧花不溜丟的姑娘,等大家瞧到花不溜丟姑娘的時候,他又嚷着要大家瞧老和尚了。

老和尚當然是鐵打金剛能遠大師了,他剛服下半顆解毒藥,也正是大家所關心的事!

大家聽了他的話,忍不住舍了花不溜丟的姑娘們,所有目光又轉而朝大廳上首跌坐的能遠大師投去!

這下,看得大家不期悚然一驚!

鐵打羅漢能遠大師本來就是個中等身材,又黑又瘦的人,不黑,就不會叫他鐵打羅漢了:

但現在他竟然完全變了個人,變成了銅綠羅漢,頭臉一片青綠,連眉毛也綠了,差幸他是個光頭,如果有頭髮的話,只怕也成了綠頭髮,不但頭臉,連他擱在膝上結着印的一雙手和足有三寸長的指甲,都是綠的,除了他一身灰衲,沒有變成綠色之外,整個人業已變成了綠人,而且還綠得發亮,他依然閉目垂簾,一動不動,如果他睜開眼來,綠光炯炯,那就還要伯人。

大家自然看得出來,能遠大師體有奇毒正在發作,此刻正以極大定力和奇毒相抗。誰也說不出這可怖的綠色毒,是“五合一”毒發作了?還是他服下去的半顆解藥也是毒藥?但無論如何這奇毒實在太令人觸目驚心了。

只聽有人驚怖的道:“果然是‘五合一’……”

“啊!大家快瞧,老尼姑來了,嘻嘻,這老尼姑還花俏得很呢!”

大家不用瞧,這人喉嚨又尖又沙,大聲叫嚷,不會是別人,準是那個酒糟鼻的小老頭,他要大家瞧老和尚的,現在又要大家瞧老尼姑了。

老尼姑當然是下毒的主兒,也正是大家最關心的了,於是大家目光又不約而同的轉而朝門口看去。

廳門口,果然走進一個身穿織錦僧衣,披着一頭白髮的老尼姑來。

這老尼姑你說她老,卻臉似桃花,又白又嫩,兩條彎彎如春柳般眉毛,連十二個苗條少女都比不過她眉帶黛色,只是眼光太冷了,帶着濃重煞氣。你說她還年輕,那一頭白髮,根根亮若銀絲,少說也該七老八十歲了。

酒糟鼻小老頭說她花俏,倒也一點沒錯,雪白的長髮一直垂到腰後,但在左首發鬢上,卻插了一朵紅花,與銀髮相映成趣,手中執一支烏木爲柄的馬尾拂塵。

這副打扮有此一不倫不類,似俗非俗,似尼非尼,也有些像道姑,不過她身上穿的是女尼打扮,就稱她老尼姑吧!

老尼姑跨進膳廳大門,她那秋水般又冷又厲的兩道目光一轉,冷冷說道:“方纔是什麼人在說話?”

她臉上雖然還能保持得住青春,駐顏有術;但這一開口,聲音可不對了,一聽就是個老太婆,所以酒糟鼻小老頭叫她老尼姑,也是一點沒錯。

廳上衆人沒有人知道這老尼姑是何來歷?因此誰也沒有作聲。

酒糟鼻小老頭看大家不敢作聲,但話是他說的,賴也賴不掉,只好硬着頭皮低低的道:

“是……是小老……兒……”

老尼姑兩道森寒目光朝酒糟鼻小老頭射來,冷聲道:“你方纔說什麼?”

酒糟鼻小老頭和她目光一對,登時像觸電一般,打了一個冷噤,雙手抱頭,尖叫道:

“我的媽呀!老尼姑你……你不要這樣看我好不好,你的眼光會殺人……”

老尼姑本待殺他立威;但看他這般窩囊,只是一個市井猥瑣小人,又覺得殺之不武,忽然“格”的笑出聲來,說道:“我殺你做啥?”

廳上衆人聽得不禁一呆,她方纔說話的聲音,分明十分蒼老,但這聲格的輕笑,簡直又嬌又脆!

酒糟鼻小老頭放下抱着頭的雙手堆起滿臉笑容,嘻的笑道:“小老兒知道你不會殺我的,但你的眼睛比電還亮,害得小老兒睜不開來,你只要不看小老兒就好了,哦!小老兒還沒謝謝你這頓素齋呢!”

老尼姑沒再去理會他,目光一掠廳上羣雄,徐徐說道:“老身請鬥姥宮代辦了十席素齋,招待不週,諸位多多包涵……”

她不稱“貧尼”卻自稱“老身”,那又不是尼姑了。

酒糟鼻小老頭哦了一聲道:“原來你不是這裡鬥姥宮的住持老尼姑?”

老尼姑沉喝道:“要命,就不準多嘴!”

“好,好!”酒糟鼻小老頭聳聳肩道:“不說就不說。”

老尼姑續道:“老身請諸位來,實是有事相商……”

華清輝這時忍不住站了起來。他是西嶽派掌門人,在這座大廳上的羣雄,要數他身分最高了,要發言,自該由他先說。

華清輝抱拳道:“在下和拙荊,只是順道路過,一遊泰山,只可說偶然碰上,躬逢其盛,廳上這許多朋友,是不是大師邀約來的,在下並不知道,但大師既在鬥姥宮設下素齋,款待來賓,而方纔大師又說有事相商,那應該是毫無惡意了;但廳上這許多朋友,都已身中奇毒,似有即將發作之象,大師可否先替大家解了毒再說?”

“好!”老尼姑一擡才道:“你們先送五顆解藥給華掌門人。”

兩旁伺立的十二名青衣女郎中立時有人答應一聲,從身邊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款步朝上首行去,走到華清輝身前,腳下一停,從玉瓶中傾出五顆黑綠色藥丸,遞了過去,櫻脣輕啓,含笑道:“華掌門人,這是解藥,請收下了。”

華清輝眼看青衣女郎從玉瓶中傾出來的解藥,顏色、大小都和落魄郎中留下的解藥,完全相同;但落魄郎中的解藥,經能遠大師試服了豐顆,分明是毒藥無疑,那麼這青衣女郎取出來的,應該也是毒藥了。

心念一動,並未伸手去接,只是目注老尼姑,問道:“這是解藥麼?”

老尼姑道:“五合一奇毒唯一的解藥,一點沒錯。”

華清輝自然不信,伸手入懷,取出紙包,打了開來,笑道:“這如果是解藥的話,華某就有了。”

青衣女郎伸着手道:“華掌門人到底要不要麼?”

華清輝道:“華某已經有了,姑娘請收回去吧!”

青衣女郎輕哼一聲,把五顆藥丸收入瓶中,回身退了下來。

華清輝站起身,低聲道:“咱們走。”

他夫人阮清芬,女兒華小芬和兩個弟子,一起都跟着站起,由華清輝領頭,舉步報廳門口行來。

老尼姑冷冷的道:“華掌門人要走了麼?”

華清輝拱拱手道:“華某和拙荊是遊山來的,叨擾了素齋,自該告辭了。”

他已看出這老尼姑不好對付,但也並不怕她,不過能不和她衝突,還是不起衝突的好。

老尼姑冷冷一笑道:“華掌門人身中‘五合一’奇毒,不服解藥,如何能走?”

華清輝聽出她口氣不善,只是含笑道:“華某身邊已經有了。”

“不成。”老尼姑冷然道:“華掌門人不服解藥,走不出百步,你還是在這裡服了解藥,休息一會再走的好。”

華清輝道:“多謝大師關切,華某身邊既有解藥,隨時可以服用,告辭了。”

“不行。”老尼姑冷然道:“你們非當場服了解藥,不能離開這裡。”

這話對江湖上任何一個人說,倒也罷了,但她這話是對西嶽派掌門人說的,那就完全不同了!

華清輝在武林中名重一時,敢對他這樣說話的人,當真是絕無僅有!

這一剎那大廳上登時人聲靜寂,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到華清輝和老尼姑兩人身上。

酒糟鼻小老頭又尖沙着聲音說道:“吃就吃咯,吃了可以解毒,總比身上帶着毒走出去好,人家老尼姑可是一番好心。”

華清輝目光飛閃,朗笑一聲道:“大師這是什麼意思?”

老尼姑道:“老身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今天這十席素齋是老身請的,被人在素齋中下了毒,不服了解藥出去,老身豈非背了黑鍋?所以任何人要離去之前,都得服了解藥再走。”

“這話一點也沒錯。”酒糟鼻小老頭道:“不吃了解藥就走,死在路上,人家都會說被老尼姑毒死的,那時老尼姑就百口莫辯,再說……”

老尼姑一雙寒鋒般的目光朝他瞪去,酒糟鼻小老頭趕忙嚥了口口水,把底下的話也嚥了下去。

華清輝冷笑一聲道:“華某之事,不勞大師操心。”要待舉步!

剛纔送解藥去那個青衣女郎忽然橫身一攔,說道:“華掌門人,家師還沒說可以讓你走,你不能走。”

華清輝甚是氣惱,沉笑道:“姑娘最好讓開。”

那青衣女郎道:“家師沒有點頭之前,小女子是不會讓開的,除非華掌門人硬闖了。”

華小芬搶着閃出,嬌聲道:“爹,讓女兒來。”

鏘的一聲,擡手掣出一柄寒光閃鑠的長劍,劍尖朝前一指,叱道:“你讓不讓開?”

華清輝道:“小芬,不可傷人。”

那青衣女郎嬌笑道:“劍,我沒見過嗎?何況你這柄劍只是擺擺樣子的罷了,那能傷人?”

華小芬聽得柳眉一揚,說道:“我這把劍不但能傷人,還能殺人呢!不信你試試看!”

玉腕一振,劍上嗡然有聲,幻起三朵碗口大的劍花,品字形推出,一取青衣女郎咽喉和左右“將臺穴”襲去。

青衣女郎動也沒動,只是舉起手腕,纖纖五指像蘭花般舒展,“錚”的一聲彈在華小芬的劍尖上。

三朵劍花立時幻滅,同時只聽“叮”的一聲,似有金屬落到地上,發出來的聲音!

華清輝白淨的臉上神色爲之一變,喝道:“小芬快退後些!”一面朗笑一聲道:“姑娘好手法。”

華小芬還不知道自己長劍的劍尖,已被人家彈斷了,是以還不肯後退。

青衣女郎嬌笑一聲道:“華掌門人誇獎了,小女子若不彈斷令嬡的劍尖,喉嚨豈不被她刺穿了?”

廳上衆人也只當她彈出一指,把華小芬的劍勢盪開而已,老實說,用手指彈開人家刺來的一劍,已是十分高明的手法了。如今聽說她居然彈斷了華小芬的劍尖,大家不覺吃了一驚,急忙凝目看去,華小芬手中執着的一柄長劍,劍端果然變成平的了,這下真把廳上衆人看得聳然動容!

徒弟手法已有如此高明,那老尼姑自然更了得了!

華小芬聽她一說,再低頭看看自己長劍,一張矯靨不由脹得通紅,氣道:“你敢彈斷我長劍,我和你拚了。”要待縱身朝青衣女郎撲去。

華清輝伸手一攔,喝道:“小芬,你給爲父站住。”

阮清芬也及時伸出手去,拉住了女兒的手,柔聲道:“小芬,你不可再魯莽了,這件事,你爹會處理的。”

華清輝目光炯炯,注視着青衣女郎,冷然道:“姑娘自問攔得住華某嗎?”

青衣女郎媚眼如星,嬌聲道:“這是家師吩咐的,沒有她老人家點個頭,小女子就不能放走一個人,所以就算攔不住華掌門人,小女子也非攔不可了。”

華清輝目光一擡,朝老尼姑道:“大師那是逼華某出手了。”

老尼姑冷然道:“老身只是要她們攔阻廳上的人出去,沒有說不讓你們出手,華掌門人認爲闖得出去,那就何妨試試?”

酒糟鼻小老頭尖沙聲音又叫了起來:“要闖就闖,幹嘛光說不練,教人看得乾着急!”

華清輝聽了老尼姑的話,不由劍眉一剔,口中朗笑一聲,正待開口!

他夫人阮清芬含笑道:“掌門人,好男不與女鬥,你犯不着出手,這位姑娘方纔露了一手‘蘭花彈劍手’,足見高明,不如且由賤妾去試試看?”

她隨着話聲,走上兩步,朝青衣女郎笑了笑道:“姑娘可以出手了。”

她話聲溫婉,舉止大方,果然不愧西嶽派的掌門人夫人。

青衣女郎笑道:“小女子奉命攔阻要出去的人,並不是和人動手,夫人不出手,小女子怎好先出手呢?”

阮清芬身爲西嶽派掌門人夫人,除了華清輝,她可算是西嶽派的第二高手,聽完青衣女郎的話,不覺微微一笑道:“那好,就算我來硬闖的好了。”

身若流雲,右手擡處,輕飄飄的一掌,朝青衣女郎左肩拍去。

你別看她出手只是輕飄飄的,好像不着一點力道,實則這一掌乃是西嶽派中著名“蓮花掌”,一招之中包含了九個變化,五指舒展,叢簇如蓮!

青衣女郎左手翻起,手掌上下前後左右,搖曳不停。

兩人雙掌並沒接觸,只是在尺許距離之間,遙遙作勢。

這一招說來較慢,其實雙方手勢變幻的動作,迅疾如電,阮清芬拍出一掌之後,緊接着第二掌又閃電拍了過去。

青衣女郎使的依然是左手,指掌奇幻,封解來勢。

阮清芬連發兩掌,都被她化解開去,口中一聲輕哼,第三招雙手齊發,掌勢如繽紛花影,幾乎一下就籠罩了青衣女郎身前所有大穴!

青衣女郎被逼得後退了一步,雙掌突發,朝前推來。

但聽“拍”的一聲,四隻手掌同時接實,在兩人身前停住了。

不,那只是眨眨眼的工夫,四隻手掌就分開了,阮清芬在這一瞬間,竟似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一個人往後連退了三步,忽然雙腳一軟,一跤跌坐在地!

廳上衆人看得不由一怔,江湖上大家都知道阮清芬是西嶽派上代掌門人的愛女,華清輝的同門師妹,武功並不在華清輝之下,她居然第三招就敗在青衣女郎手下。

華清輝大吃一驚,急忙把她扶住,問道:“你怎麼了?可曾傷在那裡?”

華小芬和她兩個師哥李傳光、榮顯宗三人同時長劍出鞘,一下擋在她前面。

青衣女郎早已雙手一收,舉手掠掠鬢髮,朝三人嬌笑道:“你們用不着這樣劍拔弩張,只要不來硬闖,我是不會追擊過來的。”

阮清芬臉色蒼白,喘息着道:“掌門人,咱們只怕是硬闖不出去的了。”

華清輝滿臉怒容,哼道:“你沒事就好,我不信她能攔得住我們。”

“鏘”的一聲執劍在手,一面吩咐道:“小芬,你扶住你娘,顯宗,你護着師孃,傳光斷後,咱們衝!”

他仗劍走在前面,華小芬一手扶着娘,一手仗劍,榮顯宗則在阮清芬的左首,三人緊隨在華清輝的身後,稍後是他大弟子李傳光。

老尼姑連手也沒擡一下,只是微哂道:“你們看到了,華掌門人準備硬闖了呢,他身中‘五合一’奇毒,豈能讓他出去,大丫頭,你去接他幾招吧!”

她口中的“大丫頭”,正是那青衣女郎,只聽她口中“唷”了一聲,右手一擡,“鏘”

的一聲,手裡也多了一柄彎月亮銀柳葉刀,身形輕輕一挪,便已搶到了華清輝的面前,嬌笑道:“華掌門人,你中了‘五合一’奇毒,那可動不得真氣……”

華清輝一劍在手,氣勢極壯,沉笑一聲道:“華某要走,誰能阻攔得住?”揮手一劍,直點過去。

他果然不愧西嶽派掌門人,這一劍隨手點出,就劍風嘶然,發出破空輕嘯,可見他在這一劍上,已經貫注了真力,足以洞穿金石。

青衣女郎嬌軀微側,輕盈的避開了他這一劍,右手彎月銀刀隨着劃出一道弧形銀光,朝華清輝執劍右腕截去。

華清輝練劍數十年,在江湖上算得是有數的名家,豈會被她所趁,右腕一沉一翻,長劍立時捲起幾縷劍光,精芒冷電,繽紛飛舞,人也隨着疾欺而上。

要知華清輝在這一劍上含蘊的力道何等強大,青衣女郎的銀刀和他長劍乍然一接,直震得她執刀手腕一陣顫抖,幾乎招架不住,雙腳也在地上不住的移動,互相轉換,用以支持身子,不被震退出去。

華清輝想不到她居然接得下自己這一劍,並未被震退出去,不覺腕上用力,往下壓去。

就在此時,他忽然感覺不對,對方刀上居然傳來一股陰柔勁力,正在緩慢的抵消自己壓力。

不!不是抵消。對方刀上的陰柔勁力,並未增加,而是自己的內力,卻在逐漸消滅!

華清輝這一驚非同小可,口中大喝一聲,奮起全力,左手一掌朝前推出。但他手掌還沒推到一半,突然停住,身軀起了一陣顫抖,左手五指一鬆,“呼”的一聲,長劍被青衣女郎彎月銀刀挑起,飛起兩丈多高,又是“奪”的一聲,釘在大廳的雕樑之上!

大家看得幾乎不敢相信,西嶽派掌門人會在第三招上,就長劍脫手!

華清輝卻在長劍脫手之時,腳下連退三步,砰然一聲往地上跌坐下去。

他門下兩個弟子李傳光、榮顯宗猛吃一驚,急忙一躍而上,兩支長劍朝青衣女郎交叉攻到。

青衣女郎彎月刀左右一分,又是“當”“當”兩聲,李傳光、榮顯宗兩支長劍各自被震盪開去。

但兩人救師情急,那還顧得了自己是不是對方敵手?長劍一掄,又一左一右急攻而上。

青衣女郎嬌聲道:“你們這幾個人當真難纏得很!”

銀刀漾處,又響起“當”“當”兩聲金鐵交鳴,兩支長劍又被她盪開,只見她身形一晃,從兩人中間直欺過去,左手出指如風,朝左右兩人閃電般點出。

李傳光、榮顯宗是華清輝門上嫡傳弟子,對西嶽派的武功劍法,可說已有相當火候,就是在江湖上,也可稱得上年輕一代中的好手,但在青衣女郎手下,竟然連兩招都走不出,就應指倒地。

西嶽派五個人中,如今只剩華小芬一個人了,她心頭又急又怒,攔在爹孃的身前,手中持着半截斷劍,大聲叫道:“你們要待怎樣?”

老尼姑徐徐說道:“大丫頭,喂他們服下解藥。”

青衣女郎應了聲“是”,收起柳葉刀,取出五顆藥丸,舉步跨上。

華小芬橫着斷劍,顫聲道:“你過來,我就和你拚了。”

青衣女郎對她手中斷劍毫不在意,嬌笑道:“那你就先服一顆吧!”

身形一閃,就欺到華小芬面前。

華小芬明明全神貫注的看着她欺近之時,就舉劍刺出,但青衣女郎身法實在太快了,她根本來不及出手,人已到了面前,青衣女郎右手一把抓住她肩頭,左手已把一顆藥丸塞入她的口中。

華小芬還待掙扎,青衣女郎纖手在她後頸輕輕拍了一掌,笑道:“快坐下來吧!”

華小芬再也無力掙動,果然一下坐了下去。

青衣女郎再也沒去理她,俯身把藥丸納入華清輝的口中,然後又給阮清芬、李傳光、榮顯宗三人依次服下了藥丸。

這一下真把全廳的人都給震住了,大廳幾乎靜寂得沒有一點人聲,大家心裡有數,自己武功劍術當然不如華清輝遠甚,要想衝出去,已是極無可能之事。

縱使衝出去了,身上中了“五合一”奇毒,也是無法解得,不知老尼姑究竟是何居心,大家已經中了毒,她還要大家服她的毒藥。

這時老尼姑左手微微一拾,早有七八個青衣女郎隨着她手勢閃身而出,七手八腳的把華清輝等五人移到了邊上,讓他們靠壁而坐。

老尼姑目光擡動,徐徐說道:“楚子奇,現在該你了吧?”

廳上衆人聽她叫出“楚子奇”三字,不由又“咚”的一跳!

楚子奇是江湖上唯一足以和九大門派分庭抗禮的七星會會主,外號文曲星,據說此人武功極高,但江湖上只聞其名,很少有人見到過他。

原來七星會主楚子奇也在這裡,大家忍不住紛紛回頭朝席上打量,卻不見有人答應。

老尼姑嘿然道:“楚會主既然不答應,大丫頭,你把解藥送過去吧!”

青衣女郎答應一聲,從懷中取出玉瓶,悄生生朝大廳右首走來。

廳上羣雄找不出楚子奇是誰,大家目光都隨着青衣女郎移動。

上官平看她朝自己這邊走來,心中暗道:“不知誰是楚子奇?”

酒糟鼻小老頭尖聲道:“她是朝我們這邊來的,哦!小哥,你不知道,楚子奇名頭可大著呢,他就是七星會的會主,據說沒人見到過他,今天能見到他,這機會不錯吧!”

青衣女郎一直走到上官平上首一桌,那一桌只坐了一個人,那就是青衫文士。

大家看得暗暗“哦”了一聲,楚子奇外號文曲星,他穿着一襲青衫,文士裝束,早就該想到是他了。

青衫文士眼看青衣女郎朝他走去,臉上不禁流露出詫異之色,目光一直望着她,連眨都不眨。

青衣女郎一直走到他面前,嫣然一笑道:“楚會主,家師叫我送解藥來了。”

“在下……是楚會主?”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姑娘不要認錯人吧?”

青衣女郎道:“小女子是奉家師之命來的,家師還會認錯人麼?”

“那很難說。”青衫文士笑道:“令師沒見過楚會主,難免把馮京作馬涼了。”

青衣女郎道:“小女子不管你是不是楚會主,解藥送來了,你就快服下吧!”

青衫文士依然瀟灑的道:“多謝姑娘,也多謝令師,厚賜解藥。”

青衣女郎道:“楚會主不用客氣。”

青衫文士含笑道:“姑娘請把解藥放在這裡就好。”

“這怎麼成?”青衣女郎嬌聲道:“家師要小女子送上解藥,是要小女子看着你服下了,才能退下。”

青衫文士道:“看來姑娘想強迫在下服藥了?”

青衣女郎媚笑道:“楚會主如是自己肯服,那就用不着小女子伺候了。”

青衫文士大笑道:“姑娘纖手如玉,拿着藥丸送到在下口中,那真是豔福不淺,在下求之不得,這種良機,豈可錯過?”

青衣女郎粉臉一紅,冷聲道:“楚會主總該知道禍從口出吧?”

青衫文士依然笑着道:“在下這是肺腑之言,倒不覺禍從那裡來?”

酒糟鼻小老頭又尖着聲音道:“禍從口出,病從口入,這是老話,你連這兩句話都聽不懂!”

青衣女郎口中輕哼一聲,突然出手如電,朝青衫文士肩頭抓去。

青衫文士左手一擡,疾快格開她左手,右手屈指輕彈,只聽嗤嗤嗤三聲輕嘶,指風朝青衣女郎“華蓋”“將臺”襲去。

青衣女郎身形微側,讓開指風,左手舒展,手掌上下晃動,似虛還實,拍向青衫文士。

她側身讓開那三縷勁急指風,宛如浮矢掠空,從酒糟鼻小老頭頭上掠過,嗤嗤有聲!

酒糟鼻小老頭大吃一驚,急忙縮下頭去,尖聲叫道:“喂喂,你們有說有笑,說得好好的,怎麼動起手來了,你們在這裡動手,小老兒就坐在邊上,一個不小心,就會打到小老兒頭上,有話好說……”

青衫文士突然右手推出,“拍”的一聲和青衣女郎玉掌對個正着,他在兩隻手掌接實之際,用小指在她掌心輕輕勾了一下。

青衣女郎一陣羞澀襲上心頭,粉臉驀地一紅,身不由己後退了一步。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青衫文士朝她低低的說了句:“姑娘,在下失陪了。”

不見他點足作勢,一個人忽然斜拔而起,化作一道青影,從衆人頭頂掠過,朝大廳門口飛射出去。

酒糟鼻小老頭仰起臉嘖嘖的道:“快看他會飛,空中飛人,哦!啊!還有一個……”

他就是不嚷,大家也都擡起頭在看着!

青衣女郎看他凌空飛出,也急忙縱身掠起,越過衆人頭頂,追了上去。

“咄,咄!”酒糟鼻小老頭尖聲嚷道:“小姑娘,你是女孩子了,女人從頭上飛過,這是觸黴頭的……”

突然,大家耳中聽到“碰”然一聲,那青衫文士堪堪飛到門口,就像後力不繼,一個人從兩丈高處跌墮下來。

青衣女郎是銜尾追出去的,他跌墮落地,她也緊着飄身瀉落,疾快的打開瓶塞,傾出一顆藥丸,塞入他口中。

青衫文士跌墮落地之後,似是已失去抵抗,任由她把藥丸納入口中,然後又在他後頸輕輕拍了一掌,不用說那顆藥丸已經順着喉嚨吞了下去。

酒糟鼻小老頭又在說了:“這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解藥咯,吃就吃,幹嘛還要人家喂?”

大廳上早巳鴉雀無聲,只有他一個人又尖又沙的聲音在說話。

老尼姑又在叫了:“萊蕪祝莊主,現在該你了。”

祝南山身軀一顫,慌忙站起身,抱抱拳道:“祝……祝某……”

他話聲還未說完,只聽酒糟鼻小老頭嘻的笑道:“華掌門人也變成綠人了,嘻嘻,還有他夫人,他女兒……原來女人變成綠人,比男人好看得多了。”

大家回目看去,西嶽派掌門人華清輝等五人,靠壁而坐,這一瞬工夫,已經變成了綠人,這自然是服了“解藥”之故。每個人心頭都感到十分沉重,連華清輝和七星會主楚子奇,這等大名鼎鼎的人物,都無法衝得出去,被強迫服下了“解藥”,看來廳上之人,誰都雖不了要服“解藥”,也非做綠人不可了。

正在大家感到死亡的威脅越來越接近,酒糟鼻小老頭又尖聲叫道:“啊!大家快看,那老和尚站起來了。”

大廳上,“老和尚”只有一個,那就是少林寺羅漢堂首座鐵打羅漢能遠大師了。

能遠大師服下半顆“解藥”,沒有多久,就劇毒發作,全身發綠,正因大廳上接二連三的有事,沒人再去注意能遠大師,此刻給酒糟鼻小老頭尖聲一叫,大家目光不覺朝上首投去。

本來跌坐不動的能遠大師,果然已經站了起來。本來全身慘綠的人,此刻綠色已經完全消失,恢復了他又瘦又黑的鐵打羅漢!

他明明劇毒發作,全身發綠,怎麼會沒有毒死?好像完全好了。

只聽有人問道:“大師身上奇毒是否已經解了麼?”

能遠大師不知發問的是誰?目光一擡,雙手合十,徐徐說道:“阿彌陀佛,這‘五合一’奇毒,果然十分厲害,發作之時,一身功力盡廢,五內如焚,如今總算消失了。”

廳上起了一陣竊竊私語,接着又有人問道:“請問大師,如今奇毒消失之後,只不知大師武功是否也恢復了?”

能遠大師點頭道:“貧衲覺得已無異處,功力應該已經恢復了。”

他此言一出,只聽另一個人興奮的道:“這麼說,落魄郎中沒有騙咱們了,他說過吃藥之後,有半個時辰昏睡的,那真是解藥了。”

老尼姑哼了一聲,徐徐說道:“諸位現在相信老身沒有騙你們吧?方纔老身小徒連敗華掌門人、阮夫人、楚會主,你們以爲是老身門下的大丫頭武功此他們強麼?”

大家沒人接口。酒糟鼻小老頭尖聲道:“老尼姑別賣關子了,你快說吧!”

老尼姑沒去理會他,接着道:“那是因爲華掌門人三位中了‘五合一’奇毒,目前雖不至發作,但只要一經走動,就走不出百步,他們妄動真氣,自然走不出三招了。”

酒糟鼻小老頭點着頭,唔道:“聽起來,好像有些道理!”

祝南山站起身,正待舉步,祝士諤也跟着站起。

祝南山低聲道:“你坐在這裡,不用過來。”舉步走到老尼姑身前,拱拱手道:“大師仁心濟世,祝某父子身中‘五合一’奇毒,請賜解藥兩顆,祝某無任感激。”

老尼姑冷冷哼了一聲,說道:“你現在相信了?大丫頭,給他兩顆解藥。”

祝南山拱手道:“多謝大師。”

青衣女郎也沒說話,從玉瓶中傾出兩顆綠色藥丸,遞了過來。

祝南山接過藥丸,拱拱手,回到座上,立即分給了祝士諤一顆,父子兩人一齊吞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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