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聽着聽着,突然咳嗽兩聲,面色有些病態的慘白。
陸沉忙道:“陛下,您沒事吧?”
文帝擺了擺手,聲音有些虛浮說道:“無礙,你繼續說。”
見文帝明顯是在強忍着,陸沉暗暗搖頭,看來這位陛下,身體狀況着實不容樂觀,不然何以竟突然着急提出立儲一事?
要知道,以這位陛下的年紀,還算正值春秋鼎盛,如果不是覺得命不久矣,又怎會如此着急立儲。
難道大齊的天,即將就要倒塌了麼?
想到這裡,陸沉心情有些沉重。
沒了文帝在頭頂遮風擋雨,屆時還不知道會有多少牛鬼蛇神一股腦跳出來,屆時必將再起風波。
未雨綢繆,雖然現在不是提出立儲一事的好時機,但自己卻着實有必要攛掇文帝,將那些不穩定的因素全都剷除,以免日後不利於大齊之穩定。
陸沉一番思量,繼續說道:“再者,就是公子年幼,還無法託付朝政,作爲儲君,甚至無法暫時行監國之事,陛下就算力排衆議,強行將公子立爲儲君,只怕某些人當時拗不過陛下,未來也會找機會再作文章。所以微臣覺得,陛下還是等公子年紀再大些,有了理政的能力,再確立其儲君之位也不遲。等公子成爲儲君後,展示能力,恩德並施,羣臣自然心悅誠服,不會再有異心。”
文帝搖頭道:“你顧慮的都很對,可朕等不了了,等愗貞長大,恐怕……”話說一半,便戛然而止。
陸沉瞥了一旁的馮吉一眼。
只見這位文帝身邊最得寵的近侍,此刻竟是偷偷擦起眼淚來。
陸沉頓時恍然,再無疑慮。
文帝果然是自忖身體不佳,故纔想要儘快立儲,確定國本!
見陸沉默然不語,文帝面色有些不易察覺地變化,竟是掀開被子,想要起身。
馮吉趕忙上去,攙扶文帝,關切道:“陛下,您……”
文帝一擺手,說道:“沒事。”
在馮吉的攙扶下,文帝緩緩站起身,然後將馮吉推開,負手對陸沉說道:“儲君乃是國之根本,趁着朕現如今還有精力,便先將這件事情定下來,倘若再過個十幾二十年,朕垂垂老矣,屆時若滿朝反對,朕只怕再無力力排衆議。朕這麼着急的原因,也是怕諸王生有二心,別看那些王爺們現下一個個規矩的很,可人心叵測,誰知道他們之中,有沒有人覬覦皇位,方丞,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陸沉沉吟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文帝說道:“應儘快立儲,確定國本!”
陸沉沒說話。
其實他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他想說的話,卻是不能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力排衆議容易,立儲也容易,可然後呢?
勢必會留下隱患。
等這位皇帝陛下兩腿一伸,那些隱藏的禍患,只怕便會一股腦爆發出來。
所以他想要說的,就是要提醒文帝,理應先將那些對皇位有覬覦之心的人全都揪出來,趕盡殺絕,不能留有後患!
只有將這些障礙剷平,李愗貞皇位才能坐得安穩。
若是放任不管,不能未雨綢繆,先下手爲強,屆時主少國疑,只怕很難不引發別有用心之輩的反叛。
此等做法固然殘酷,可自古以來,哪一次的皇位更迭,不是伴隨着腥風血雨?
尤其李愗貞繼位,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更給了一些人可乘之機。
他們縱使畏於文帝,眼下不敢造次,可一旦文帝駕崩,屆時又豈能再甘爲人臣?
這些都是陸沉想說的話,可他偏偏卻又不能說。
這些話若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一旦傳出去,奸臣酷吏的名聲是沒跑了,更重要的是,只怕文帝也要對他起疑,懷疑他是不是有排除異己的心思。
所以他只能憋在心裡。
當然,以他對文帝的瞭解,只覺自己不用說,文帝也會想着給李愗貞鋪平道路的。
要知道,文帝當初繼位的道路,也並非一路坦途,甚至可以說是艱難險阻,殺機重重。
可最後偏偏就是文帝這個最不起眼的皇子殺出一條血路,最終登基成帝,可見其隱忍手段。
以文帝的狠辣城府,又豈能給李愗貞留下禍患?
他只要決定確立儲君,勢必會施展一系列手段,給李愗貞鋪平道路。
這一點,陸沉堅信不疑。
“陛下既已有所決斷,微臣必緊緊跟隨,爲陛下鞍前馬後!”
陸沉沉默許久,突然拱手錶達忠心。
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自然少不了你鞍前馬後。朕讓你過來,就是想要聽聽你的意見,只是沒想到,你的想法,竟與朕背道而馳,不過無妨,朕知道你的顧慮,你顧慮的也很對,但立儲之事,宜早不宜遲,你只要與朕是一條心,朕也就放心了。”
陸沉道:“陛下任何決斷,陸沉身爲臣子,都應毫不猶豫的支持。”
文帝道:“好,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情,暫時還用不着你,你要記住,朕今日對你說的話,你要一個字不剩,全都爛在肚子裡。”
陸沉躬身拱手道:“微臣遵旨。”
文帝道:“去吧。”
陸沉出了御書房。
就在陸沉離去的下一刻,文帝忽然大口喘息兩聲,坐回榻上。
馮吉面色一變,趕忙便要去扶。
文帝一擺手,看着桌案上黃橙橙的“金丹”,他眉毛漸漸擰緊,驀地一股無名火起,竟是將平時奉若珍寶的“金丹”抓起來丟在了地上。
馮吉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文帝面露陰狠之色,默然良久後,說道:“去,將建的那些道觀拆了!”
馮吉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一楞道:“陛下……”
文帝愈發地憤怒,說道:“還有那些欺君的道士,全都抓起來,讓他們人頭落地!”
怒極之下,又是大口喘息起來。
馮吉趕緊給他撫胸順氣,說道:“陛下,您消消火!”
文帝頹然倚倒在榻上,蒼涼道:“長生不老,這世間哪有什麼長生不老,這麼長時間,不過是朕自欺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