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再未聽到公主府有什麼動靜,而沉寂了幾日的絲竹樂舞,也再度喧囂起來,一切如前的熱鬧模樣。
就連杜軒和白瓔珞,都險些以爲那日赤驥那一襲有關千里香的話,是在詐他們。
可初七的夜裡,先前還沉寂着的公主府卻陡然喧譁起來。
杜軒和白瓔珞披着衣服出了屋門,便見公主府那頭,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不時的還能聽見惡犬狂吠的聲音。
白瓔珞回頭去看,在杜軒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擔憂。
回頭對流鶯耳語了幾句,流鶯應聲朝外去了,白瓔珞順勢挽住杜軒的胳膊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倘若真的是白義被抓回來了,咱們再想辦法就是了,惆悵也解決不了問題,你說呢?”
眼眸中,盡是火把上翻騰着的紅光,杜軒目不轉睛的看着那繚繞盤旋的黑霧,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再回屋,兩個人便怎麼都睡不着了。
“珞娘,你快睡吧,不用擔心我。”
攙着白瓔珞回到暖炕上,杜軒俯身替她脫了鞋,又給她蓋好被子,軟語哄着她。
白瓔珞順從的點了點頭,關切的叮囑道:“你明兒還要去翰林院當值呢,一會兒,合上眼睛眯一會兒吧,別熬壞了身子。我已經讓流鶯吩咐了隨遠去盯着了,有什麼消息,他會盡快回來回稟的。”
如今,唯有白瓔珞和杜軒身邊的那少數幾個人知曉白義和杜軒的關係,所以,有什麼事,兩人也不敢吩咐旁人去做,唯恐露出什麼馬腳,被有心人給盯上了。
杜軒點了點頭,給白瓔珞掖好被子,和衣靠在了白瓔珞身邊,一邊,還輕輕的拍着她的身子哄她入睡。
睡意來襲,不一會兒,白瓔珞就睡着了。
聽她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杜軒才起身,合上牀幔出了門。
寒風陣陣,獨自一人坐在樹下的石桌旁,杜軒覺得自己的整個身子都似是被冰凍住了一般的僵硬,可聽着公主府那邊的動靜,他的心裡,卻怎麼都平靜不下來。
沉香和流蘇過來請了幾遍,杜軒都沒起身,卻還吩咐她們各自去歇着,免得明日沒精神在白瓔珞身邊伺候。
無奈之下,兩人不得不叮囑了小丫鬟,每隔一刻鐘便送一盞熱茶到杜軒手裡。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出去打聽消息的隨遠纔回來。
似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杜軒狠狠的攥着隨遠的胳膊,“可打聽清楚了?到底怎麼回事?”
在清平街公主府對面的一個小巷子裡貓了半夜,隨遠凍得直打哆嗦,被杜軒這麼一抓,不由自主的便咧了一下嘴。
杜軒鬆開手,將方纔小丫鬟送來的熱茶遞給了隨遠,隨遠誠惶誠恐的接過來放下,才低聲說道:“公主府派出了二十多個護衛,還帶着幾條惡犬,白義公子確實被帶回來了,不過,好像是中了迷迭香一類的迷香,是被人擡進公主府的。小的還瞧見,護衛隊的後面,跟着公主府從前的那位項管家。”
“項管家?”
失聲喚出了口,杜軒驚覺:白義怕是早就落入傾城公主設下的陷阱了。
項管家被逐出府,不過是傾城公主順水推舟的計策中的一個環節,只是爲白義出逃做鋪墊罷了,藉此讓白義放鬆警惕,以爲擺脫了項管家那雙時刻透着算計的眼睛。
此刻想來,杜軒才發現,自始至終,他和白義,都忽略了傾城公主。
偌大的公主府,想要算計白義的不是八駿中的那幾個人,也不是項管家抑或是赤驥,而是傾城公主本人。
在傾城公主的心裡,白義已經是她的私有物,白義的尊榮,是她給的,所以,一旦白義心存不軌,她也絕對不會放過白義,這一切,都與旁人無關。
想透了這些,杜軒越發覺得之前自己和白義商量的那些事,是那麼的幼稚單純。
“你看清楚了,確定是白義,尾隨去的那個人,也確實是項管家?”
杜軒追問道。
隨遠愣了一下,搖着頭道:“天色太暗,抓回來的人又是被擡着進去的,小的沒看的十分真切。不過瞧着身量,還有赤驥公子臉上的表情,小的覺得應該是白義公子無疑。至於項管家,他手裡舉着火把,這個小的是看真切了的。”
眼中閃過了一抹狠厲,杜軒點頭應下,衝隨遠擺了擺手,“辛苦了,回屋歇着去吧,今兒便不用跟在我身邊伺候了。”
“小的不累,回屋洗把臉換身衣裳,就跟着公子出門。小的告退。”
低頭應下,隨遠轉身出了怡心苑。
杜軒回頭看着早已恢復寧靜的公主府,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
傍晚從翰林院回來,杜軒的臉便一直陰着,用罷晚膳陪白瓔珞在院子裡散步,每每瞟向公主府,眼眸中也盡是陰鷙。
這樣的杜軒,讓白瓔珞覺得很陌生。
親暱的挽住杜軒的胳膊,白瓔珞柔聲說道:“今日莊子裡的管事媳婦來回話,說乾爹和乾孃明日送白訣來書院。明天,咱們就能瞧見他們二老了。”
提起白家二老,杜軒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些許。
知曉白瓔珞的真實用意,杜軒握了握她的手,再未多言,牽着她進了屋。
一整夜,杜軒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第二日一早,杜軒出門沒多久,白家二老便到了。
“乾爹,乾孃,怎麼沒帶着訣哥兒一起?”
沒在白家二老身邊看見那個總是一臉靦腆笑容的少年郎,白瓔珞關切的問了起來。
白家大叔呵呵的笑道:“書院今日正式開課,昨兒傍晚,他就收拾行李搬去書院住了。”
白訣雖性子內向,難得的卻是好學上進,這一點,杜軒和白瓔珞都很是欣賞,平日裡,白瓔珞也沒少吩咐小廝往書院給白訣送衣物點心。
“不礙事的,等到書院輪休的日子,軒郎自會去接了他回來,總能見到的。”
知曉白訣是害羞,白瓔珞笑着說道。
午時,杜軒回來,見了白家二老,又是一番關切。
用罷午膳,想着要趕天黑時分回到白家莊,白家二老仔細的叮囑杜軒照顧好白瓔珞,又將帶來的東西都親自送去廚房,才笑呵呵的帶着白瓔珞準備的年禮走了。
臨近傍晚時分,杜軒還沒回來,眼看着天色一點點的黑了下來,白瓔珞不禁有些擔心。
這種情況,以往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如果臨時有事要晚些回來,杜軒總會派隨遠提前回來跟白瓔珞說一聲。
今日,隨遠沒來傳話,杜軒也遲遲未歸。
強忍住心裡的焦躁,白瓔珞獨自一人用了晚膳,在院子裡散步的功夫,隨遠回來了。
“公子呢?”
燈火中,隨遠的眼角脣畔,有拳頭大的淤青,顯然是被人揍了,白瓔珞心裡砰砰的急促跳着。
“這幾日,公子去翰林院,便吩咐小的去清平街對面的那個小巷子裡守着,看看公主府有沒有什麼動靜。今日,被那個項管家給發現了,他裝作不知道小的是公子身邊的小廝,將小的當做叫花子,吩咐侍衛打了我一頓。”
似是覺得有些丟臉,隨遠蚊吶的說着。
“那公子呢?”
見隨遠沒說杜軒的去向,白瓔珞不禁着急起來。
“公子去公主府了,說要給小的討個公道,順便,去瞧瞧白義公子。”
隨遠嘟囔道。
白瓔珞心裡一涼。
杜軒向來冷靜自制,如今爲了白義,終於還是沒忍住,這樣一來,他和白義的關係,怕是要說不清了吧?
“公子進公主府有多久了?”
白瓔珞一邊吩咐沉香去取她的厚裘,一邊回頭問着隨遠。
聽說白瓔珞要出門,隨遠頓時急了。
跪倒磕着頭,隨遠疾聲說道:“夫人,公子一刻鐘前才進了公主府,他差了小的來回話,就是讓夫人不要着急,他會小心行事的。”
大口大口的呼着氣,白瓔珞一遍一遍的告誡自己不要激動,可心裡仍舊一抽一抽的,讓她覺得脖子似是被人掐住了一般的喘不上氣來。
身旁,沉香幾人也連聲勸着。
回頭看了一眼公主府的方向,今日竟沒了那些讓人心煩意亂的絲竹樂曲聲,白瓔珞緊蹙着眉頭進了屋。
公主府裡,赤驥一臉瞭然的笑容,有禮的恭請杜軒朝蘭草軒的方向而去。
待到進了院門,赤驥在正屋門口的石階下駐足,笑着說道:“杜兄,赤驥便送你到此吧,白義就在屋裡,你自己進去便是,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罷,赤驥乾脆的轉身離去。
杜軒深吸了一口氣,上前推開了門,屋內,白義面無表情的坐在火盆前,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讓人看着心悸不已。
“你,還好嗎?”
杜軒的聲音有些黯啞。
他以爲,白義會渾身傷痕累累,讓人不忍直視,可此刻,白義好端端的就在眼前,他卻覺得更加心痛難耐。
白義的脣邊,浮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容,“這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麼分別?”
上前坐在白義對面,杜軒還警覺的回頭看了一眼四周,見並無人在旁監視,才放下心來,一邊,卻還是抓起了白義的手,在他手上寫了幾個字:可有人?
言下之意,可有人在暗處監聽。
白義搖了搖頭,“在他們眼裡,如今的我,插翅難飛,自然不會花這些心思了。”
“怎麼?”
見白義話中有話,杜軒愈發急躁起來。
白義的眼中浮起了一抹痛楚,“軟筋散。”
想起方纔在他手心裡寫完字,自己只是一鬆手,白義的胳膊便無力的垂了下去,杜軒本還以爲是他心中了無生趣纔會這般,可此刻聽了他的話,杜軒的心頭頓時浮起了一絲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