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偏殿內,嘉元帝正神情專注的看着堆在面前的幾摞摺子,聽見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他輕蹙了蹙眉。
擡眼看到是周復,嘉元帝輕聲斥道:“越老越沒規矩了,若不是要緊的事,自己去慎刑司領十個板子。”
周復腳步不停,走到御桌旁低聲回道:“陛下,兵馬司送來的消息,靖安侯世子和杜大人在從太子別院回來的路上遇刺,刺客好像與樓蘭使者團有什麼關係。”
“遇刺?杜軒如何了?”
心中一個來回,嘉元帝便猜到,這批刺客的目標是杜軒,而不是白進遠。
周復唸了句“菩薩保佑”,才仔細回話道:“杜大人與白世子坐在靖安侯府的馬車裡,所以並無大礙,倒是跟在後頭的杜府馬車,據說被紮成了刺蝟。倘若杜大人不是要照顧酒醉的白世子,此刻,興許已經去了西天極樂世界了。”
眼眸微眯,嘉元帝的手指輕輕的叩着桌面,“樓蘭,杜軒……”
嘉元帝與杜軒的想法一致,他們都認爲,樓蘭使者在剛入大宋那日當衆失態,是在故佈疑陣,所以,雖不知道他們打了什麼主意,嘉元帝卻未過多理會,只等着他們坐不住自己露出馬腳。
可如今這場刺殺,卻將事情推向另外一個方向了。
倘若這場刺殺是樓蘭使者團內部的某人策劃的,那麼,他們暗裡隱藏着的秘密,就越發耐人尋味,畢竟,杜軒與樓蘭毫無干系。
倘若不是,那隻說明一個問題。
杜軒的身份,已經被樓蘭國內的一些有心人知曉了,而那些人不欲杜軒再存在於這個世上。
無論,杜軒與那樓蘭皇室是不是真的有血緣關係。
假如後者是真的,那麼,樓蘭使者當日的失態便情有可原,說明他們並未說謊,而杜軒的身份,則成爲另一個謎團。
“太子呢?”
嘉元帝回過神來問道。
“太子殿下歇在別院了,明日一早回來。估摸着,此刻也是剛知道杜大人遇刺的事。”
周復給嘉元帝換了杯熱茶道。
點了點頭,嘉元帝再未多問,可看着摺子的目光卻有些渙散,心思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靖安侯府裡,白進遠第一時間將事情告訴了父親靖安侯,書房內,父子二人靜坐無語,一時間,卻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靖安侯才後知後覺的問道:“杜軒沒事吧?”
白進遠搖頭,忍不住又誇了一句,“都說六妹夫是個文人,可那會兒,他卻全然不慌,還知道用炭爐燙傷刺客,自己駕車回城求援。有膽識,祖父果然沒識錯人……”
知道杜軒沒事,靖安侯才放心的點了點頭,心裡的想法,也和嘉元帝相同。
正待叮囑兒子幾句,得了消息的薛氏和賈氏已經趕了過來,靖安侯擺了擺手,示意他回屋去歇息了。
驛館裡,薩多爾聽聞此事,脣角不由的露出了幾絲嘲諷的笑,“看來,不用旁人出手,他們自己就能把自己給折騰進去。”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坐在下首處的四個人都是一臉的不解。
薩多爾搖着頭道:“他們能這麼快的得到消息,可見是有些手段的。可再看看他們派出來的這些人……”
似是在嘲諷那些來刺殺杜軒的人都是酒囊飯袋,薩多爾再未往下說,座下的四人卻已經明白了薩多爾的意思。
“大人,宋王和大宋的官員必定會把這筆賬算在咱們身上,三日後咱們就要啓程回國了,到時候,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有人不無擔憂的問道。
薩多爾捋着鬍子搖頭,“他們只是懷疑罷了,沒有真憑實據,哪怕知曉那些殺手來自樓蘭,也不會在明面兒上爲難咱們。他們可不像那幾個老頭子那麼無能。”
說罷,薩多爾回頭看着身旁燭臺上悅動的燭焰,自言自語的說道:“此番回去,樓蘭,怕是要不太平了……”
這一夜,註定是個不眠夜。
第二日一早,得了消息的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就派了人來接白瓔珞回去。
軟言軟語的安慰了白瓔珞好一陣子,見她是真的沒事,白老太太才放下心來。
午時從鴻臚寺回來,杜軒便徑直去了白老太爺的書房,兩個人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再出門,白老太爺面上的擔憂便不似早起時那麼深重了。
再回狀元府時,白瓔珞的身後,便跟了十幾個膀大腰圓的護院,都是白老太太吩咐了薛氏從靖安侯的護院中挑出來的,這些人,無一不是身懷奇功的練家子。
儘管如此,白瓔珞依舊覺得不夠。
這些人看家護院自是沒有問題,可那些殺手的目標既然是杜軒,狀元府保衛的再嚴密也無濟於事,畢竟,杜軒還有差事,每日大部分時候都在外頭,那些人若是想在狀元府以外的地方對杜軒動手,依舊是防不勝防。
想了好一會兒,白瓔珞起身到書桌後提筆寫了封信,吩咐流鶯拿去差人送給陶見銘。
午後,陶見銘就入了府。
白瓔珞在外院的議事廳見了他。
“夫人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不過,信裡說的不夠詳細,所以我便親來一趟,夫人有什麼要求一併告訴我,我儘快處理便是。”
陶見銘開門見山的說道。
兩年多的功夫,陶見銘不僅成了白瓔珞的大掌櫃,還隱隱成爲她的左膀右臂,有不好處理的事,白瓔珞都會求助於陶見銘,也正因爲如此,兩人的關係不似主僕,更似知交好友。
將杜軒遇刺的事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白瓔珞目光殷切的看着陶見銘問道:“先生手頭可有合適的人選?”
白瓔珞寫信給陶見銘,便是想問問他手頭有沒有功夫好又粗通文墨的人,可以給杜軒當小廝,這樣,萬一在外面遇到什麼突發情況,那人也能保護杜軒。
陶見銘低頭沉吟起來。
結合這些日子京城裡流傳的謠言,再加上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陶見銘轉瞬就明白了白瓔珞的意思。
“夫人這麼說,我的手裡倒還真是有這麼一個好人選。這會兒便不多說了,我明日帶了人來,夫人親自相看相看吧。”
陶見銘賣着關子道。
白瓔珞點頭應允:陶見銘是個有本事的人,她一向是信任的,他這麼說,可見是有十成的把握了。
第二日,白瓔珞便見到了陶見銘說的那個人。
面前的男子,與其說是個男子,倒不如說是個男孩子,稚嫩的臉孔透着一絲文縐縐的白皙,一身粗布衣衫,通身看來,像極了富貴人家少爺身邊的小廝。
可與之不相襯的,是那男孩子的眼睛。
明明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可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卻像是歷經滄桑一般,波瀾不驚,讓人一眼看去像是望進了一座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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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看見他時的那絲質疑,在看到這雙眼睛後,突地有些不確信了,白瓔珞來回的審視着那個少年,心中卻暗自猜度着他的身世。
“他是苦寒寺方丈大師的俗家弟子,叫陸遙,我們也算是舊識了。他的功夫,稍後夫人可自行考察,不過,我能保證的是,他人品好,又踏實肯幹,所以,夫人說想尋個功夫好粗通文墨的人,我便想到了他。”
陶見銘在一旁介紹道。
“夫人,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未等白瓔珞開口,那陸遙開口說話了,清脆的聲音,讓人不由的就產生了幾分好感。
“我這裡有幾個功夫不錯的護院,你可願意和他們切磋一下?”
白瓔珞戲謔的問道。
陸遙自信滿滿的點了點頭。
白瓔珞回頭看了一眼流蘇,讓她去找管家,喚來了兩個那日從靖安侯府帶來的護衛,十幾個回合後,兩人齊齊敗在陸遙手下。
看着絲毫不顯傲色的陸遙,白瓔珞點了點頭,回頭衝陶見銘道謝,“這次,真的要多謝先生了。”
送走了陶見銘,白瓔珞便讓管家帶着陸遙去安置下來,等杜軒回來再帶陸遙過來拜見。
回到怡心苑坐下沒一會兒,便聽見院子裡響起了活潑的歡笑聲,緊接着,屋簾掀起,流蘇一臉喜色的進來回話:“夫人,沉香回來看您了。”
今日是臘月十五,樓蘭使者團啓程回去的日子,也是沉香三朝回門的日子。
早起便回了孃家,午後,沉香和王志特地來了狀元府。
看着已是婦人妝扮的沉香跟在王志身旁齊齊跪倒,磕了頭,白瓔珞忙叫了起,王志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出去了,沉香從帶來的包袱裡取出兩雙做的精美厚實的軟靴遞過來,“夫人,這是奴婢給您和公子做的鞋,您試試,合不合腳。”
新嫁娘要給公婆做鞋,以表示恭敬和孝順,可沉香卻給白瓔珞和杜軒也做了鞋,這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
白瓔珞什麼都沒說,讓流蘇服侍着試了一番,笑着收下了。
沒一會兒,杜軒便回來了,看見沉香還打趣了幾句,一邊叫來了王志,囑咐他好好當差,新婚的一個月過完,便立馬回來當差。
成了親,王志就要在狀元府當二管家了,要不了多少日子,也許就是大管家了。
知道這是杜軒在擡舉王志,沉香兩口子又感恩戴德的磕了頭。
傍晚時分,一身小廝裝扮的陸遙跟在隨遠身後進了書房,第二日起,杜軒再出門,身後便多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