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襁褓裡胖嘟嘟的孩子,杜軒的眼睛裡,沁出了一層水花。
孤苦飄零的那些年,在碼頭上給人扛過麻袋,在飯館酒肆裡當過小夥計,還在街上擺攤給人寫過書信狀紙,他以爲,這一生,也就大抵如此了。
後來安定在白家莊,看着那些一見他便會臉紅的大姑娘,他有些自嘲的想,自己這樣一窮二白,又是孤兒,誰家願意把女兒嫁給自己呢?
後來,十七八歲時,也曾有人上門說親,卻是想招自己上門做贅婿。
做了贅婿,便沒有了參加科舉的資格,這一生便與功名利祿無緣了。
雖然從未想過要金榜題名,可杜軒仍舊狠不下這個心,對他而言,哪怕只是懷揣着一份夢想,總也比夢破了要好。
可如今擁有的這一切,卻讓杜軒覺得自己是在夢裡。
春風得意的狀元郎,靖安侯府的姑爺,此刻,又初爲人父,有了自己的孩子。
杜軒傻呵呵的笑着,回頭看着白瓔珞道:“珞娘,你掐我一把,快,掐我一把,好叫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夢裡。”
此刻的白瓔珞,鬢髮都被汗水打溼貼在臉上,身上的氣力也早都消耗殆盡,哪裡還有力氣去掐他?
白瓔珞虛弱的喘着氣,正待開口,便見襁褓裡的小傢伙不安分的掙扎起來,嘴巴癟了癟,竟似是要哭。
孩子的亂動,讓杜軒知曉自己不是在夢裡,再擡眼見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都坐在軟榻上,卻眼巴巴的張望着,杜軒起身向前,將襁褓遞給了白老太太。
“這孩子長的真好……”
慈聲誇着,白老太太側着身子將孩子的面孔露給白老太爺看,“小嘴巴紅嘟嘟的,像極了他娘。不過這頭髮黑油油的,可見是像姑爺,珞姐兒出生的時候,頭髮又幹又黃,像枯草似的,當時我還擔心她長大了也頭髮不好,不過後來見胎髮褪了,長了一頭烏墨一般的好頭髮,我才放下心來。”
伸出手來摸了摸孩子的臉,白老太爺笑道:“這鼻子眼睛也像杜軒。”
兩位老人的幾句話,讓站在一旁巴巴望着的杜軒一臉抑制不住的笑意。
看了會兒,杜軒便悄然轉身,進內屋去坐在了白瓔珞身邊,接過沉香端着的碗,喂着白瓔珞吃用起來。
“珞娘,辛苦你了。”
輕聲說着,杜軒俯下頭,在白瓔珞脣邊吻了一下。
崔婆子燉的米酒蛋花最是拿手,淡淡的酒香氣氤氳開來,讓人不自禁的就有些醉了,含在口中,口齒生津,
熱乎乎的吃了一碗,白瓔珞便覺得眼皮有些沉重起來,迷迷糊糊的,便感覺身邊的人動作輕柔的給她蓋好了被子,還像哄着孩子一般輕輕的拍着她,下一瞬,白瓔珞便陷入了香甜的睡夢中。
再睜開眼,天色已經暗了,入目處,杜軒正坐在腳踏上,目不轉睛的看着襁褓裡的孩子。
白瓔珞轉過頭,看着躺在自己身邊的孩子,脣邊彎開了一抹微笑。
“祖父祖母呢?”
白瓔珞輕聲問道。
“珞娘,你醒了?渴不渴,餓不餓?我讓小廚房端雞湯過來,好不好?”
關切的說着,見白瓔珞搖了搖頭,杜軒方回答道:“用了午膳,祖父祖母便和大伯母還有大嫂回去了,說等到洗三那日再來,我親自送他們回去的。”
說着,低頭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孩子,杜軒的聲音愈發柔軟,“珞娘,祖父給孩子取了名字,叫杜明彥,說希望孩子聰明伶俐,德才兼備。我覺得很好,珞娘,你喜歡嗎?”
白瓔珞笑着點了點頭,“很好聽的名字,寓意也好,我很喜歡呢。”
“彥哥兒,你有名字了,你叫杜明彥,等你長大了,父親教你寫你的名字,好不好?”
抓起孩子的小手在手裡摸着,杜軒輕聲說道。
夫妻二人悄聲說着話,不時的低頭看看孩子,滿室的溫情。
沒一會兒,孩子便醒了,努着嘴不停的動着。
白瓔珞抱起孩子,有些嬌羞的衝杜軒說道:“你去外面坐坐,一會兒再進來。”
雖親近如此,白瓔珞依舊不好意思當着杜軒的面寬衣解帶,杜軒笑了笑,起身出了內屋。
白瓔珞解開衣襟,看着孩子張開小嘴含住,無師自通的大口吮吸起來,白瓔珞的心頭,揚起了一股難以言傳的滿足。
待到孩子吃飽喝足,沉香便端着早已準備好的雞湯進來,杜軒自告奮勇的要照顧孩子,抱着襁褓在屋子裡走動起來。
“珞娘,他長的真好看,眼睛像黑葡萄似的……”
“珞娘,他好軟啊,我都怕會弄疼了他……”
“珞娘,他在看我呢,你說,他知道我是誰嗎?”
……
空氣中是醇香的雞湯,和自己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奶香,耳邊,是杜軒驚喜的話語,白瓔珞小口喝着熱乎的湯,看着一臉燦爛笑容的杜軒,和他懷裡的大紅色襁褓,覺得日子前所未有的美滿。
再想到孩子長大了,追逐嬉鬧着在身邊玩耍,屋子裡說不出的熱鬧,白瓔珞嚥下一口湯,擡眼看着杜軒脫口而出,“我們多生幾個孩子吧……”
說罷,白瓔珞倏地住了口,一張臉也頓時緋紅滿面。
杜軒笑的眉眼彎彎的,走過來坐在牀榻邊,話語中滿是歡喜,“好啊,那你不許反悔。”
一時失言,卻還被他抓住不放,白瓔珞愈發羞窘,擡頭斜了杜軒一眼,杜軒咧嘴笑着,低頭衝兒子說道:“彥哥兒,你是長兄,將來要幫父親和孃親管束弟弟妹妹,要有長兄風範,知道嗎?”
“孩子還小,哪裡聽得懂你這些?”
嗔怨的說着,眼見孩子張開嘴打了個哈欠,白瓔珞順手接過孩子,輕輕拍着,將他哄着睡了。
第二日,薛氏再次登門,“明日就是孩子的洗三禮了,到時候,便由我給你張羅着辦,你好生坐月子,別爲這些事操心。”
家中無長輩,平日裡不用立規矩,倒也算好事一樁,可一旦到有了什麼事,就突現出其中的不便了。
不過,好在還有疼愛自己的祖父祖母,和將自己當親生女兒一般對待的大伯父和大伯母,白瓔珞很是感慨,少不得又要抱着薛氏的胳膊撒會兒嬌。
薛氏心中高興,卻還打趣的笑話白瓔珞,“自己都是當孃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般癡纏我,等到孩子大了,看你還羞不羞。”
“我便是七老八十了,也會像孝順父母一樣孝敬您和大伯父,也還是你們的侄女兒,撒個嬌還不成嗎?”
白瓔珞笑着反駁。
二人說着話,外頭沉香進來,說該送的帖子都送出去了,各處的管事也都來回過差事了,明日的宴席定會確保萬無一失。
薛氏不放心,要起身前去再覈對一遍,沉香便恭敬的跟着走了。
第二日,前院鞭炮聲聲,過節一般的熱鬧。
杜軒在前院招呼來賀喜的賓客,白瓔珞在怡心苑,身邊圍着白瓔萍白瓔芸,還有杜軒同僚的夫人等一應女眷,午時將至,白瓔萍招呼着一衆女眷前往宴廳的時候,大門外又是一陣鞭炮聲。
詫異間,隨遠一路小跑着過來,在門外回話道:“夫人,寧華宮的顧公公到了,送來了皇后娘娘和東宮的賀禮。”
有杜軒在前院招呼,白瓔珞自然沒有不放心的,一邊,卻吩咐流蘇送了幾個塞得滿滿的荷包過去。
一盞茶的功夫,流蘇捧回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是一件大紅色的織錦斗篷,一對赤金錁子,並一個純金打造的金鎖。
雖都是尋常的物件,可因着是宮裡賞下來的,便多了幾分體面,一時間,屋裡的誇讚豔羨聲愈發洋溢。
直熱鬧到了午後,喧囂才漸漸褪去。
杜軒有些微微的醉意,生怕身上的酒氣薰到白瓔珞和孩子,去沐浴完換了乾淨的衣服纔來到內屋。
彥哥兒剛剛吃完奶,正睜着一雙溼漉漉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亂轉着,杜軒愛不釋手的抱在懷裡,將兒子從頭到腳又讚了一通。
一旁,白瓔珞忍俊不禁,戲謔着說道:“白日被賓客們讚了許多還不滿足,自己也要贊一遍才成?”
“那是自然,咱們的孩子,哪兒都好。”
在彥哥兒臉上親了一口,杜軒一臉理所應當的說道。
白瓔珞正要說話,流鶯一臉如臨大敵的進來通傳:“公子,夫人,傾城公主府送來了拜帖,說半個時辰後要來恭祝小少爺洗三之禮。”
“拜帖是誰送來的?有說是誰來嗎?”
白瓔珞心裡一跳,斂了笑意回頭問流鶯。
“是公主府的逾輪公子送來的。”
流鶯回道。
看樣子,便是傾城公主要來。
明知白瓔珞在月子裡,府中再無女主人可以招待女客,傾城公主還這樣堂而皇之的來,所爲何意?
心中不虞,白瓔珞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杜軒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一會兒我出去待客,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申時二刻,傾城公主帶着赤驥前來。
杜軒在前廳待客,白瓔珞抱着孩子呆坐在牀榻上,一顆心卻不由而然的飛到了外頭。
只等了半個多時辰,杜軒還沒回來,管家急急的跑來請示白瓔珞,說傾城公主要看看孩子,杜軒讓乳母抱孩子到前廳去。
乳母抱着孩子去了前廳,白瓔珞的心裡頓時像少了一塊一般,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