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子別院出來,天色已經全黑了,只能依稀看到遠處有星星點點的光,大約是城門上的燈火。
看着眼睛明亮腳步凌亂的白進遠,杜軒微微搖頭,一邊回頭看着隨遠道:“讓車伕趕着馬車跟在靖安侯府的馬車後,將世子送回靖安侯府,我們再回去。”
隨遠點頭道是,轉身去吩咐了車伕一聲,方和杜軒一起扶着白進遠鑽進了馬車。
月色昏暗,星光寂寥,空曠的小道上,只能聽到馬蹄飛奔的聲音,身邊,白進遠面色酡紅的靠在車廂角落裡睡的香甜,偶爾還會呢喃幾句。
這一番折騰,馬車已經走到了最後,原本因爲積雪融化而泥濘的道路,也更顯艱難,不時的就能感覺到馬車頓住,繼而便是車伕大力揮舞馬鞭驅趕馬兒的聲音。
杜軒掀起車簾看了一眼,心中焦急更甚,他彷彿已經看見了白瓔珞面色不安在屋內來回踱步的焦灼模樣。
儘管如此,杜軒依舊吩咐着靖安侯府的車伕道:“不用着急,將馬車趕穩一些。”
話音落畢,杜軒就聽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聲響,那聲音,似是一支箭從遙遠的地方射來,“咚”的一聲紮在了車廂一角。
探頭出去看,卻並無一絲異常,就連杜軒也以爲自己出現幻聽的時候,遠處傳來了沙沙的聲響。
夜色中,遠處卻有幾個黑影來回重疊,似是被聲音驚起的孤鳥。
可這個時又怎麼會有孤鳥?便是有,也不會在根本找不到吃食的道路中間盤旋。
杜軒眼眸漸深。
可下一瞬,杜軒便看到了那些人手中拿着背在身後的彎刀。
月牙一般的彎刀,被若隱若現的月光映照,泛出清冷的光芒,而那些蒙面人露出來的眼神,卻是比這夜色和刀鋒更冷的寒寂。
刺殺!
杜軒的心內,浮起了這樣一個想法。
太子依舊逗留在別院,今夜已經不打算回宮了,這些人卻依舊埋伏在半路,靖安侯府的馬車又有清楚的標識,這些人卻尾隨而來,難道,是衝着白進遠來的?
心內的疑惑接踵而至,不待杜軒反應過來,不遠處,已經響起了兵戎相見的刀劍撞擊聲。
白進遠如今是正五品的護衛營前鋒參領,又是靖安侯府的世子,出來赴宴,身邊自然跟着親隨,此刻與那些人打鬥起來,不多時,便聽見有慘叫聲,繼而那追擊聲又跟着前來。
護衛營的那些人,似乎只一個照面便被人拿下了。
心中巨震,杜軒低頭看去,原本有些酒醉的白進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眼眸中,泛着一股狐疑的思索。
“你近些日子可得罪了誰?”
伴隨着急促的車輪聲,白進遠擡眼看着杜軒問道。
杜軒頓時怔住了。
那些人,是衝着自己來的?
杜軒搖了搖頭。
白進遠話音冷峻的分析道:“倘若我沒料錯,樓蘭使者團的人,應該知道是怎麼回事。”
樓蘭使者進京一月有餘,杜軒與樓蘭國主相貌相似的傳言在京城內便傳了一月有餘,人常說三人成虎,如今,京城裡說什麼的都有,甚至有人說,杜軒與那樓蘭國主是孿生兄弟,因爲涉及到二十多年前的皇室秘聞,杜軒才輾轉流離到了大宋。如今,那樓蘭國主終於大權在握,所以樓蘭太后才起了尋回另一個兒子的心思。
衆人不知道的是,如今的樓蘭國主,卻是個女子。
白進遠的話,讓原本心中焦躁的杜軒,一瞬間冷靜下來。
他從未想過他會和樓蘭有一丁點的瓜葛,即便在樓蘭使者進京當日,有人看見他驚呼“陛下”,他也以爲他們是故意的,必定存着什麼不爲人知的心思,想要以此來利用他罷了。
可之後的一個多月,除了那位薩多爾大人對他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熱情,其他的,杜軒並未看出什麼異常。
如今,樓蘭使者打算要回去了,卻鬧出了刺殺一事,怎麼看,都是他們的嫌疑最大。
杜軒飛快的瞥了一眼後方的來人,苦笑着衝白進遠說道:“咱們若是有命回到京城,自然是要去跟他們說道說道的。”
似是很不贊同杜軒的頹喪,白進遠撩起車簾衝後面看了一眼,身上瞬間迸發出了無窮的自信,“若是連這麼點小問題都處理不了,我也枉在護衛營歷練這麼久了。你放心,我保你無虞,否則,不說祖父祖母,便是六妹也不會饒過我的。”
這個當空,白進遠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可見,他是真的不擔心,杜軒一直提着的心,稍稍回落了一點。
耳邊,那些人愈發逼近,轉瞬,後面一輛馬車已經被那些人制住。
未從車廂裡發現目標,那些人的目光,轉向杜軒和白進遠所乘坐的這一輛馬車。
後面的腳步聲愈發急促,白進遠眼睛微眯,拍了拍杜軒的肩膀,掀起車簾縱身而下,下一瞬,駿馬嘶鳴,馬車疾馳的似是比剛纔更快了。
擔心白進遠,杜軒掀開身側的車簾想朝後張望,卻看見有飛奔的駿馬從身旁掠過,緊接着,趕車的車伕被擊中掉下馬車。
瞳孔一縮,杜軒已經料到那人想做什麼了。
顧不得許多,杜軒轉身將車廂角落的小炭爐舉了起來。
車簾掀開,先看到了一柄明晃晃的彎刀,待到那蒙面人出現在視線內,杜軒心一狠,將手裡的炭爐衝那人拋了出去。
炭火四濺,那人慘叫一聲,似是被燙到,身子下意識的往後一縮,拿着彎刀的手便再無法砍出來,而杜軒,已經眼明手快的上前攥住了繮繩,繼續趕起了馬車。
身後的刀劍聲愈發激烈,而前方,儼然已是城門。
早已注意到道路上的異常,城門上已有官兵點亮了燈籠火把遙相張望,杜軒大聲喊着,引起了官兵的注意。
早在杜軒金榜題名進入翰林院供職後,京城中人對他已是無人不識,及至這半年,從西麗使者入京開始,杜軒作爲鴻臚寺少卿,每每都要出城迎接使者進京,到樓蘭使者,已是第四遭,守城門的官兵便是未與杜軒說過話,也都是臉熟的。
杜軒三言兩語的說了事情始末,城門官當即發佈號令,派了兩隊士兵迎出了城門。
許是寡不敵衆,又許是不想暴露了真實身份,城門大開的那一瞬,尾隨了一路的蒙面人便齊齊撤退了。
杜軒登至城門上,看着那些蒙面人縱身上馬的背影整齊利落,心頭忽的閃過了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
低下頭冥思苦想半天,杜軒卻再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渾渾噩噩的下了城樓。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見白進遠大汗淋漓的回來,見他身上並未帶傷,杜軒才放下心來。
“可從他們身上發現什麼線索了?”
杜軒問道。
白進遠搖了搖頭,緊蹙着眉頭道:“除了手裡那標識性的彎刀,幾乎沒有一絲線索。那些人手法狠戾,進退都頗有章法,整個過程一點聲音都未發出,便是撤退時,也絲毫不拖泥帶水,我猜想,不是旁人家中訓練有素的死士,便是軍營裡的暗衛。”
如此說來,便連彎刀,也算不得什麼了。
天山腳下的遊牧民族,還有與大宋相鄰的蒙古,據說慣用的兵器都是彎刀。
低頭思索了半晌,仍舊一點兒頭緒都沒有,看着有些灰頭土臉的白進遠,杜軒感激的笑道:“不管那些人是衝着誰來的,倘若今日不是有你,我此刻已經被他們拿住了,所以,大哥的救命之恩,杜軒都記在心裡了,來日必定償還。如今,咱們還是儘快回去吧,免得大嫂和珞娘她們擔心。”
白進遠親熱的錘了杜軒一下,“你是我的小舅子,這不是應該的?以後再說這樣的話,便再不找你一同喝酒下棋了……”
知曉他是有意將事情往小裡說,不想讓自己心生歉意,杜軒領情的應下,和白進遠接過城門官送來的兩匹馬,各自騎着一匹回府了。
怡心苑裡,白瓔珞手裡拿着繡活做着,可左眼的眼皮卻一直跳個不停。
派了機靈的小廝出去打聽,也說外出赴宴的幾位世子和受到邀請的大人們都沒回府,白瓔珞雖稍稍安心,心底深處卻始終有種不安的感覺。
直等到杜軒回來,見他的袍子上全是斑駁的炭灰,有兩個地方甚至還被燒出了破洞,手掌上也已經被磨破了幾處,微微的滲着血絲,白瓔珞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杜軒雲淡風輕的說着在城門外發生的事,白瓔珞卻聽得心驚肉跳,她不敢想象,假如今日白進遠沒有醉,杜軒是坐在自家的馬車裡,此刻,會是什麼情形。
“大哥呢,沒受傷吧?”
聽聞白進遠不懼的迎了上去,白瓔珞關切的問道。
杜軒笑着解釋完,將淨手的帕子丟在桌上,拉過白瓔珞的手握住說道:“珞娘,你別急,我們都沒事,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嗎?”
看着他帶着笑意故作輕鬆的眸子,白瓔珞有些低落的說道:“那些人擺明了就是衝着你來的,這一次不成功,那下一次呢?”
被白瓔珞看破他僞裝的釋懷,再看到她憂心忡忡的面孔,杜軒心裡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