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伊爾納見到杜軒和杜轅,已是一個時辰後。
如果說上一次是爲了避人耳目,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出宮是來做什麼的,這一回,蘇伊爾納已經不想再遮掩了。
打了宮中標識的馬車一路飛奔至逍遙居正門,徑直駛進大門才停下,下了馬車,蘇伊爾納輕車熟路的進了悠然閣。
彼時,杜軒和白瓔珞剛給彥哥兒洗完澡。
給小傢伙穿了件金童抱鯉的紅肚兜,讓他趴在軟榻上玩,白瓔珞自去更了衣,剛出門,便聽到流鶯進來回話,說有貴客來了。
悠然閣上下,除了杜軒見過蘇伊爾納,其他人都沒見過。
蘇伊爾納雖是樓蘭女主,平日裡的穿戴和普通的富家小姐也並沒有什麼不同,見守門的人將一個陌生的女子放了進來,二門處的人竟然也沒進來通傳,流鶯直覺的認爲這女子沒那麼簡單,忙進來回了話。
杜軒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白瓔珞一眼,忙迎了出去。
“你來了……”
見是蘇伊爾納,杜軒閃身錯開請她進屋,蘇伊爾納頷首淺笑,再擡起頭來,目光便一直注視着白瓔珞。
“你是珞娘吧?我知道你,雖然纔是第一次見面,可是我很喜歡你。”
上前拉住白瓔珞的手,蘇伊爾納親熱的說着,一邊,將手腕上那對晶瑩剔透的琉璃鐲子,取下了其中一隻遞給白瓔珞,“這是我及笄時琉璃王進獻上來的,戴了也有好些年頭了,是一對兒,這一隻便給你,另外一隻,等杜轅成了親,給他媳婦兒。你們都是我的弟妹,我不偏不倚……”
這,便算是認可白瓔珞了。
蘇伊爾納說話時,連眼角都帶着笑意,可白瓔珞看着她蒼白的面頰,心裡卻有些微微的難受。
白瓔珞回頭看了杜軒一眼,見他衝自己微微點頭,她笑着接過那隻鐲子,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順勢俯身行禮,“謝過姐姐……”
“嗯。”
蘇伊爾納輕聲應道。
進了屋,蘇伊爾納剛要落座,卻聽得內室有小孩子的笑聲,想到杜軒已經有了孩子,她有些意外的問:“你們把孩子也帶來了?”
杜軒點了點頭,進屋抱出了彥哥兒,指着蘇伊爾納衝彥哥兒說:“這是姑母,彥哥兒,叫姑母……”
胖嘟嘟的彥哥兒,因爲剛洗了澡,胳膊腿白嫩的愈發像藕節,虎頭虎腦的小模樣,看着讓人心都化了,尤其是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眸,像是能看到人心底一般的純粹。
蘇伊爾納面色激動,想要伸手,又有些猶豫,一時,便躊躇在了當地。
耳邊,響起了彥哥兒清脆的喚聲,“姑……姑母……”
蘇伊爾納的眼中,染上了一層晶瑩,看着小傢伙天真可愛的笑臉,她伸手將彥哥兒抱在了懷裡。
天性使然,再加上蘇伊爾納雖是女子,相貌不似杜軒那麼英武,可眉眼間還是有七八分相似,彥哥兒一點也不怕生,到了蘇伊爾納懷裡,仰頭衝她露出燦爛的笑容,一邊,抓住了她的手。
觸手綿軟,蘇伊爾納的心裡,也跟着軟軟的,方纔出宮時聚積在心裡的那絲怒氣,都漸漸的散去了,眉眼間的煞氣,也跟着淺了,直至全然看不見,只剩歡喜愉悅。
身旁,杜軒和白瓔珞相視一笑。
杜轅進屋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和睦的一幕。
“你今日倒來的早,我以爲又要到半夜呢。”
隨口說着,杜轅提起茶壺給自己斟了碗茶,一邊回頭沖流蘇和流鶯道:“你們倆在門口候着,閒雜人等不許靠近。”
話音落畢,蘇伊爾納已經搖了搖頭,“不用,澤坔在外頭呢,有人靠近他會示警的。”
又想到杜軒和杜轅並不知道澤坔是誰,蘇伊爾納揚聲喚了一聲“澤坔”,掀起的屋簾外,從天而降了一個黑衣人,正是那日出現在御書房的那個男子。
“見過二位公子,見過夫人。屬下會在外面,不會有人靠近的,你們放心吧。”
說罷,澤坔縱身一躍,頓時又沒了人影。
“澤坔跟在我身邊已經有十幾年了,他手下,還有訓練出來的一批死士,這些人屬於我的私產,宮裡也好,朝中也罷,並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但凡我出宮,他們都會在身邊保護我。而澤坔,是無論何時何地都會跟在我身邊的,便是在宮裡也不例外。”
見杜轅回頭多看了一眼,似是擔心說過的話被澤坔聽到,蘇伊爾納解釋着。
言下之意,澤坔是絕對可以信任的人。
“如此,那便再好不過了,我們還一直擔心着你在宮裡的處境。既然你身邊有可靠又值得信任的人,那就好。”
杜軒頗有些放下心來的鬆了一口氣。
“姑母,還要,姑母,還要……”
彥哥兒坐在蘇伊爾納懷裡,興奮的直拍手,一邊目不轉睛的盯着門外,以爲那是蘇伊爾納變出來的把戲。
哭笑不得,白瓔珞抱着彥哥兒,帶着流蘇流鶯進了屋,將正屋的空間留給了他們姐弟三人。
“那,我們開始?”
回頭看着杜轅,蘇伊爾納輕聲問道。
杜轅點了點頭,將自己帶來的藥箱取過來,從裡面拿出了脈枕。
蘇伊爾納拂起半截衣袖,將手腕擱在了脈枕上。
一盞茶的功夫,杜轅收回了手,苦笑着說道:“果然如此……”
正如從前猜測過的,望聞問切上來看,蘇伊爾納根本診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異常,只大概能判斷出她心肺有損,長此以往下去會衰歇而亡,可是,若是開藥,卻又尋不到這病的根源,讓人根本無從下手。
這也是樓蘭皇宮中那些太醫看不出問題的原因所在。
“那要怎麼辦?”
杜軒焦急的問道。
“怕疼嗎?”
杜轅擡眼看着蘇伊爾納問道。
明明是他的姐姐,可如今的杜軒和杜轅,對這個二十多年未曾見過面的女子,卻當做妹妹一般的疼惜起來。
心中暖暖的,蘇伊爾納輕輕的搖了搖頭。
杜轅起身,將茶碗裡的水潑在門外,換上了一碗清水。
從藥箱裡取出了好多種藥粉溶在水裡,杜轅拿過放在水果盤上的小刀,看着蘇伊爾納道:“我會在你的手腕上取些血出來,不是幾滴,至少,要和碗裡的水一樣多,可能會很疼,你忍着些,很快就好。”
“不礙事的。”
輕聲說着,蘇伊爾納淡淡的笑道:“身體上的疼,怎麼也比心口上的疼要輕的多,我受的住。”
拿着小刀的手一顫,杜轅忍着沒有擡頭,在蘇伊爾納的手腕上刺了一下。
滴答滴答的血滴,在清澈見底的清水中,綻開了一個一個的豔麗花朵,小半個時辰過去,茶碗裡已經鮮紅似血,讓人看着眼前發暈。
“好了……”
蘇伊爾納的面色愈發蒼白,早已別過頭去,聽到杜轅說話,她回過頭來,便見杜轅已經用棉紗將她的手腕包好。
順勢收回手,蘇伊爾納看着茶碗裡自己的血,一臉問詢的看着杜轅道:“怎麼樣?”
“靜候半個時辰,就能有分曉了。”
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茶碗,杜轅的聲音有些發虛,一時間,屋內靜謐的聽得到三人的呼吸聲。
半碗加了特製藥粉的清水,半碗血,初時,一碗血還是鮮紅的顏色,可是漸漸地,水面上起了波瀾,從茶碗中心的位置,細小的黑點冒了出來。
黑點越來越大,原本鮮紅的顏色,最終變成了灰黑色,而茶碗邊沿的一圈,還有細微的金色在泛着詭異的光芒。
看着眼前奇異的景象,哪怕杜軒和蘇伊爾納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也知道蘇伊爾納體內是中了毒或是什麼,否則,血不會無端變成黑色。
“是中毒了,對嗎?”
蘇伊爾納問道。
點了點頭,杜轅沉聲說道:“是蠱毒。”
大宋的苗疆一帶,家家戶戶都擅長蠱毒,而蠱毒若是不能找到放蠱的人,中了蠱毒的那人幾乎是無藥可救。
蘇伊爾納顯然是知曉這一點的,頓時面如金紙。
“能看出是蠱毒的哪一種嗎?”
杜軒憤怒的攥緊了雙拳問道。
蠱毒分爲許多類,如金蠱、銀蠱、長蟲蠱,還有金蠶蠱、蛤蟆蠱、蜈蚣蠱等,在懂蠱的行家中,有成百上千種蠱毒,倘若杜轅能看出是哪一種,於蘇伊爾納而言,就多了一份希望。
杜軒有些無力的搖了搖頭,“蠱毒,是我唯一沒有涉獵的。”
聞言,饒是蘇伊爾納已經做好了準備,臉上都顯出了幾絲失望和頹敗。
“中了蠱毒的人,長期咳嗽、咯血、面色青黑、身體消瘦,再往後,便是五臟不適、腸鳴腹脹、食慾不振,最終,因體內蟄伏的蠱發作而導致體內衰竭,可是,因爲是慢性的,所以旁人瞧來,是此人身患重病導致,便是高明的大夫來,若是不擅長蠱毒,怕是也瞧不出其中的緣故。”
低聲說着,杜轅的臉上,閃過了一抹愧疚,“早知如此,當初,我便該學了這蠱毒的施與救,也好過如今無能爲力。”
杜轅的話,讓杜軒心內一動,“你師父可會這解救之法?”
“蠱毒跟旁的毒不一樣,並不是找到對症的辦法就可以,一定要找到放蠱的人,將那蠱的母體徹底從她體內驅出才行,否則,治標不治本,反而會因爲胡亂用藥而誘發蠱毒發作,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杜轅越說便越覺得痛徹心扉,臉上已經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