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得回殿再去小憩，清宛折步匆匆踏去城樓。
皇城盡是士兵把守，她擇了一個小兵問：“前方戰事如何了？”
“屬下也不甚清楚，屬下一直把守在這裡。”
她定是昏了頭了，這個小兵守住此處，當然不知。
“你帶領這一隊人去鎮守暮寧宮。”
小兵愣愣望來，不明所以。但見清宛一臉嚴肅，忙領命而去。
劇烈的心跳仍是不能平緩，清宛遠望士兵有序地朝暮寧宮的方向跑去。轉回身，她疾步再回城門。
左忠已經命令大批士兵往暮寧宮去，清宛越近，便能越加清晰地聽到那盔甲摩擦的聲音。
就快要轉出承皇門，而身後卻突然傳來聲聲慘烈痛苦的尖叫。
清宛猛地停下腳步，回首望去，無數臨風的部下蜂擁而至，手中的利劍刺入晉軍的體內。
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她的雙目，臨風的衣袂翻卷在風中，長劍滴落着鮮血，他凌立在一片血腥廝殺中，宛若地獄修羅。
清宛怔怔望着臨風，而臨風也正朝她凝眸。
或許在她喝掉自己親手熬製的絕育藥時，這一切就已然註定；或許在她心中埋下奪回江山的決心時，這一切就註定不能更改；又或許，她心中唯一能容下的——只有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她心中，只有那人才是這天下之主。
臨風也是出色的，可是他不能治國，只會上戰場。最重要——她一點不愛他。
清宛已經忘掉要離開，只怔怔看着眼前的場景。
身後忽然傳來左碧武的驚呼，“姐姐小心！”
她恍然回過神，臨風正朝她飛奔而來。
清宛轉身便跑，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越來越緊。左碧武衝出士兵的圍護朝她奔來，伸出手硬生生將她猛力一拽。
兩個人慌不擇路往城門跑去，身後士兵已經與臨風廝殺在一起。
清宛不敢回頭，大批的臨軍涌入皇城，皇宮已經不是安全之所，這裡隨時都可能被攻陷。
左忠已經在與臨風搏鬥，兵戈相交之聲那般震耳。兩軍都身處皇城，這一場仗要怎麼停，誰勝……
清宛已經被人擁護着退到城樓，臨樓遠望，清楚可見那黑壓壓的一片廝殺
身影。
左忠本就受了箭傷，這幾日都未加顧及，眼下大耗精力，伸手依稀遲鈍下來。
左忠似乎也心中有數，借臨風變幻劍法之機撤退，號令弓箭手拉弓搭箭。
臨風猝不及防，肩頭被利箭中傷，然而陣勢卻仍未緩下。
清宛因爲登在高處，儼然能見臨風的軍隊忽然變幻了陣法，迅雷之勢衝去槍林彈雨中，朝四周散去，又列出陣仗，將晉軍團團圍在中央。
清宛心中猛然一驚，這樣的陣法她雖不懂，可是卻明白左忠已經明顯處於弱勢。臨風果然不愧昔年將帥風姿，以盾護航，將左忠部下擊得敗亡，毫無招架之力。
清宛死死扶住城垛，指甲折翻都不覺疼痛——大晉亡了，亡了。
左忠的兵力已經力不能敵，而臨軍也如潮涌至城樓這邊。
清宛那一顆收緊的心突然就變得平靜起來——亡了又如何，臨風的勝利，便是她的消亡。她已經作好了與大晉共生死的決定。
清宛爬上城垛，凌空立於高高城樓上。她用力扯過插在城樓的那面旌旗，因爲太吃力，她的身影險些落入高高城樓。好不容易立穩腳步，她高舉旌旗，聲音穿破獵獵颯風，直朝四面散去，“大晉永不言敗——”
她望見臨風如離弦的箭地飛快朝她奔來，她望見左忠驚變的臉色。烈日射出炫目的光，刺得她一雙好看的眸子微微眯縫。
重重紅瓦宮牆，曲曲雕欄玉砌，散了，終究是散了。
她已經決定欣然赴死，最後一眼環望這莊嚴浩大的宮牆，她遙遙望見那矗天的樓閣，那是臨風替她修建的天宮，還未竣工，卻依舊奪目華麗。
然而她不喜這樣的華麗，她的一生，只要平安靜好。
正待凌空躍下，忽然瞥見那天宮處黑壓壓移動的影子。
那是……
不同於大晉的盔甲裝扮，噌然往這邊涌來。爲首的雍容婦人一臉嚴峻，多麼熟悉的一張臉——太后來了，求得了琉球發兵，援兵來了！
無數緩步朝四面涌入皇城，將他們嚴嚴圍住。饒是臨風再英勇無敵，亦是敵不過兩軍合功。
她忽然很高興，握着旌旗，明明是微笑的，卻落出了淚水。
她奮力往前跨出步子——凌空失重的感覺蔓延
周身，她的身體急速下降，耳側盡是呼嘯的烈風。
她忘記了，忘記了她正站在城垛之上！
撕心裂肺的聲音伴隨着烈風灌入她耳中，“清宛——”
頭頂的烈日是那般奪目，一如大晉的江山也會這般奪目絢爛。她覺得沒有遺憾了，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閉上眼睛，預料中的四分五裂卻並沒有如期而至。
她的身體重重落入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中，她聽到頭頂傳來沉沉的悶哼，好像壓抑着巨大的痛苦。她又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然而她卻並不感到疼痛。
凝眸深望，臨風剛毅的輪廓全全映入她眸中。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滴，他懷抱着她，跪在地上。
滿天飛旋的黃沙將他們漫裹，她怔怔望着面前的人，他如鐵剛毅的面容蒼白一片，眸中滿滿的深情與欣慰。
他接住了她，用身體接住了她。
可是他好像不能再站起來，那麼高的城樓，他受的重力太強大，強大到他都承受不住。
他的腿——斷了……
她的脣泛着顫抖，她明明不愛他，可是在這一刻卻有許多話想要對他說。
他緩緩垂眸，目光如春水柔和地凝視她。他的脣角涌出一絲殷紅，又慢慢不住涌出血來，他開口想要說話，那鮮紅的血卻更似江河翻涌般汩汩冒出。
她的淚落滿了雙頰，身子仍舊被他一雙有力的手臂牢牢箍住。
她終於開口，聲音盡是顫抖，“不該的，你不該的，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傻……”
他卻凝視她綻出了笑，“我只覺得……很幸福。”
他的眼神已經沒有焦距，從她臉上移開，緩緩望向天空，“從你喝了絕育藥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們註定會有這樣的結局。肅寧被攻，我大可派將領退敵。可是我不敢留在宮中，因爲留在這裡，我就會望見你緊蹙的眉，還有，”他斷斷續續，脣角不住溢出奪目的鮮紅，“還有你眸中的決絕，縱算你隱藏得再好，縱算你對我歡笑，我也始終知道……你的心，永遠不屬於我。”
他恍惚望向天際，彷彿看見烈日變作了橘紅的夕陽，她立在橋頭，霞光將她柔柔罩住。她是世上美女的女子，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即使害他喪命於此，也始終都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