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仁慈,特許罪婦葉氏回靈研殿收拾隨身之物。所以靈犀扶着着罪婢荷葉的手,一步步挪出憐星殿,一步步走走出安定宮。
乘轎而來,棄轎而歸。如今的靈犀,已經沒了乘坐軟橋的資格。
當路過廣陽宮的門口時,靈犀見廣陽宮內菊花燦爛,柳枝飛揚,一片繁華的景象。
靈犀毅然的轉頭過,不再去看廣陽宮中的一處。她狠狠的攥緊自己的手,把自己身子的大半重量都交給了荷葉,咬着嘴脣一步步往東六宮走。
她還想再看五皇子一眼,她怕自己的速度慢過永安帝下命抱走五皇子的速度。
荷葉看靈犀毫無血色的臉,已經被咬出血的脣瓣,忍不住哭道,“娘娘,娘娘您要顧着身子,您……”
“身子?”靈犀的眼淚順着臉龐落下,右手狠狠的抓着小腹,“荷葉,我根本就沒有懷孕,我哪來的身子?我真是天真……”
荷葉放聲大哭,此時此刻,她找不到任何話語去安慰靈犀。
靈犀卻擡起袖子擦了臉上流下的眼淚,努力看清眼前的路,咬牙道,“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我要回靈研殿,只要我速度夠快,我還能再見毅兒一面……”
荷葉收了哭聲,咬緊牙關,扶着靈犀一步一步,儘量快的往靈研殿走。
當靈犀扶着荷葉的手走回到靈研殿中時,已是華燈初上之時。整個永樂宮中一遍燈火通明,卻獨獨靈研殿中是黑着的。
髮髻凌亂的靈犀扶開荷葉的手,踉蹌着跑進本應該亮着燭火的偏殿。
可漆黑的偏殿之中,哪裡還有五皇子的身影?
終於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哀傷,靈犀跌坐在偏殿的地上失聲痛哭。
含煙含玉,小仁子小伍子聽到靈犀的哭聲從外面走進來,跪在靈犀的面前同靈犀一起悲泣起來。
荷葉則吹燃了火摺子,點亮了離她們最近的燭臺。
微弱的燭光之中,靈犀看着殿內熟悉的擺設,心中刀絞。
靈犀站起身來,伸手拿起桌几上的那面常逗五皇子玩的玉面小鼓,輕輕的晃動起來。
輕脆的響聲,每一下都如敲在靈犀的心上一樣,把靈犀的心敲得千瘡百孔,把靈犀震得肝腸寸斷……
荷葉見靈犀這樣虐待自己,伸手把那面小鼓搶到了手中,擦開眼淚對靈犀道,“娘娘,五皇子很好,很好!於嬪娘娘一向喜歡五皇子,定不會讓五皇子受到一點委屈……”
話未說完,荷葉自己的淚又落了下來。
靈犀停住哭聲,閉眼深呼吸。她的確傷心,可眼下還不是哭的時候。
沉默了須臾,靈犀睜開了雙眸,她冷靜的問道,“殿中的事是怎樣安排的?”
含玉擦了眼淚道,“未時五刻的時候,有太監來殿中傳旨,說娘娘……申時一刻的時候,五皇子被抱走了……”
“夏青夏彤,李奶孃她們呢?”
“於嬪娘娘說她們都是自小便侍候五皇子的,一併接去了。”含煙哽咽着回道。
靈犀一眨眼,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就是於嬪是懂她的,若離了那幾個忠心的奴才,靈犀真是不放心把五皇子交給任何人。
含玉站起來拿出火摺子,把偏殿內的燈都點亮了。
靈犀扶着荷葉的手,站起身坐在五皇子平日裡小憩的牀榻之上,右手習慣性的護着小腹,問道,“你們呢?是怎麼安排的?”
荷葉的處置在憐星殿中就下了,助紂爲虐,本應處死。後來靈犀哭着求情,永安帝饒荷葉一命,讓荷葉與靈犀同入冷宮。
小德子已經被送入暴室做苦役,因靈犀的罪名定的痛快,省下了嚴刑逼供的步驟,少受了不少苦。只是以後的日子,也難過了。
含煙起身拿了一條毯子蓋在靈犀的腿上,流淚道,“奴婢們都被打發回了掖庭宮。奴婢和含玉,小仁子小伍子不想回去,都想跟着娘娘……”
含玉重新對靈犀跪下來,道,“娘娘,無論您去哪裡,都帶着奴婢們吧。”
靈犀眼角流着淚,卻笑了,“傻丫頭,我是被打入冷宮,你們何苦跟我去吃那個苦?”
“奴婢不怕苦。”含煙搖頭,“奴婢就想跟着娘娘,侍候娘娘。”
小仁子與小伍子跪行到靈犀的面前。小仁子擡頭道,“娘娘,奴才們嘴笨,可除了您不想再跟第二個主子。跟着您,別說去冷宮,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奴才們也不怕。”
“巧竹呢?”靈犀看着這些忠僕,冰涼的心底升起了一絲暖意。她岔開話題道,“巧竹是怎麼安排的?”
“沒安排。”含玉擦了眼淚,道,“巧竹姐姐這個樣子沒法當差,說是也讓她回掖庭宮,可想必回了掖庭宮也不會再給安排差事。”
靈犀拉着荷葉的手讓荷葉坐在榻上,荷葉剛想拒絕,就聽靈犀對她無力的道,“你坐下,我累,靠一靠。”
荷葉坐下後,靈犀如個孩童一樣依在了荷葉的懷裡,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含煙見靈犀不想說話,便站起身來拉着含玉對靈犀輕聲道,“娘娘還未用膳,奴婢去弄些吃的。”
靈研殿內的粗使婆子已經被遣了,小廚房內的鍋竈都是冷的。好在旨意是下午才下達的,靈研殿每日的份例早上便送了過來。
含煙含玉下去後,靈犀睜開了眼睛。對依舊跪在地上的小仁子小伍子道,“你們不能跟我入冷宮,你們要在外面幫我看着五皇子,他好了,壞了,你們都要找個法子給我通個信……”
小仁子對靈犀磕一了個頭,道,“娘娘,奴才明白了,奴才定會拼死護住五皇子。”
“嗯,”靈犀輕輕點頭,起身後對荷葉道,“荷葉,你去殿裡把我那隻首飾匣子抱來。”
荷葉點頭出去後,靈犀又對小伍子道,“小伍子,你去院子裡最最不起眼的地方,挖一個深深的坑,越深越好。小仁子,你也去幫忙。”
小仁子和小伍子離開沒一會,荷葉就抱着那隻首飾匣子進來了。
荷葉把那隻匣子放在雕花小桌上,對靈犀道,“娘娘,您要找什麼?”
靈犀起身走過去打那隻首飾匣子打開,直接打開了暗閣。看着那些個顏色各異的瓶子,沉吟了良久。
最後,靈犀拿起那枝只鑲嵌了一顆珍珠的素銀簪子,簪在了頭上。
“娘娘!”荷葉驚叫。
那隻簪子是空心的,平日裡裝得全是毒物。
靈犀挑眉一嘆,“你當我進了冷宮,她們就會放過我嗎?荷葉,咱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荷葉從靈犀頭上把那隻簪子拔下,簪在自己的髮髻上後道,“娘娘,還是奴婢戴着吧……”
靈犀點點頭,又拿出幾件用錦袋裝着的首飾後,把那首飾匣子重新上鎖。
待含煙含玉端上飯菜,小仁子小伍子挖完深坑回來後,靈犀把那些首飾分與四人道,“平日裡我得的物件兒是不少,可大多都是皇賞,想必我明日走後就會有人來清點收回。給你們的這些東西,是我在孝和太皇太后身前當差時得的賞賜,你們且拿去當個念想。若遇到過不去的坎,興許還能拉你們一把。”
讓小仁子把那匣子抱出去埋上後,靈犀又開始吐起來。
因胃中沒有東西,她連酸水都吐不出來了。
吐過之後,靈犀捂着自己還平坦的小腹一陣恍惚,她的肚子裡,到底有沒有一個孩子?
荷葉見到靈犀發呆,又開始掉眼淚。她把含玉精心煮得燕窩粥端到靈犀的面前,道,“娘娘,您用些東西吧,您一天都沒吃過了。”
靈犀被荷葉一叫,回過神來。她挑眉看那燕窩粥,點頭苦笑道,“吃,當然要吃。從明兒起就再也吃不到了……”
含煙一聲抽噎。
靈犀含着淚,一邊吃燕窩,一邊吩咐荷葉等人去收拾東西。
“天越來越涼,多拿過冬的衣服,挑素色的。吃的不要,佔地方又吃不了幾天,到時還是要捱餓。多拿着碎銀兩,冷宮裡也有嬤嬤,用銀子餵飽了少受些難爲。把針線拿着……”靈犀嚥下一口燕窩,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
“嗯,”荷葉點頭道,“以後少不了要縫縫補補。”
荷葉帶着含煙含玉去主殿收拾東西,靈犀則走到偏殿的寢殿之中。躺在五皇子就寢的牀榻上,聞着五皇子身上特有的奶香,蜷縮着身子,流着眼淚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