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面的古董時鐘指針再次輕輕跳動，米迦勒.海頓的身子深陷在他那張包裹着奇連咆哮獸皮的座椅中，他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垂着頭，抱起雙手手掌，將兩支大拇指分別頂在左右太陽穴上，輕輕的按壓揉動。
邊境軍情紀要的檔案文件，要一直到今天才出現在他的首席幕僚長分級權限中，一份在野黨議會領袖可以優先獲取的絕密檔案，他卻要三天後才能看到，米迦勒在心中苦笑，事情也許真如比爾.坎伯所說的，一個舉足輕重的權位被自己做成了無關痛癢的小吏。
文仲在這種角色的演變上自然是難辭其咎，他獨居頂層孤僻難覓，101層對於銀盟主席來說是辦公室、起居間、畫室與會客間。但對於米迦勒這些內閣高層人員，僅僅是幾層樓的距離，卻無疑似是隔着洶涌波濤的玻爾摩海峽般的鞭長莫及。
但這更要怪他自己，米迦勒在心中搖頭。
一步登頂的高位和與之伴隨的尊重令他患得患失，無以復加的感激交雜，使得他對這位神秘感十足的政壇常青樹充滿崇敬、拜服與畏懼的複雜情緒，讓他在各種應由他發聲的事情上始終保持謹小慎微，並事事請示，有復必應。
也許正是與職位完全不能匹配的無能，才導致今日的無所適從吧，他開始在心中默默感嘆。
軍情紀要文件中並沒有提到任何第三與第六艦隊的作戰細節，損失情況也沒有通報。至於如何被沃肯人攻擊，誰先開火，又是怎樣的情況下被霍斯人驅離退卻，從瓦爾基麗雅星系撤出的經過，也居然是隻字未提。
原來那日傑拉德.弗格森的閃爍其辭並非是在故作高深或者是什麼政治考量，他只是簡單的不知道，就像他這個幕僚長一樣。
米迦勒甚至不知道該去找哪個部門對這篇避重就輕的混帳紀要進行敲打，是的，內閣機要處負責向他轉發由軍委會情報部提供的訊息，但情報部內部又是怎樣處理訊息甚至從何方獲取訊息他就又不得而知。
他認識情報部部長埃文.弗蘭克並有他的電話，他也知道一旦打了電話的結果……那就是沒有任何結果，像埃文.弗蘭克這樣的老狐狸可不是他米迦勒.海頓這種政壇新貴可以量度的，而想到這裡就不禁就更令到他心頭光火。
該死的，文仲爲什麼就偏要選我做他的幕僚長呢？
......
辦公桌面的多功能全息屏顯輕輕抖動，米迦勒鬆開手指，輕呼一口氣將將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他擡眼望望屏幕，一封投遞到他私人賬號中的郵件提示。
又是哪個忘記《公私分明》訊息管控條例的下屬發來的工作訊息麼？或者是某個神通廣大並意圖大紅大紫的個人媒體從業者？
海頓無奈的用手指滑動將郵件打開，匿名標題和空備註的郵件上只寫着幾個字：跟着湯姆這條線……
幾秒後郵件突然從米迦勒的屏幕上消失。
跳過分級審查傳遞方式外加閱後即焚技術的郵件……哇哦，一定是有人很認真熱切的想要告訴我這條訊息呢……米迦勒心臟飛快的突突跳動着。
他不自禁的掃視自己的辦公室，這間豪華寬闊的房間是歷任首席幕僚長的辦公場所，而他無疑是這其中歲數最年輕的。
他眼望向落地大窗的窗外，入夜的燈火在天使城的各處團成一簇簇或刺目或柔和的光影。
湯姆……湯姆.赫蘭德？曾經連續十一次打破太空生存時限挑戰的第一代航空英雄？湯姆.赫蘭德空間站……巴爾德星系珀伽索斯軌道貿易空間站？
米迦勒張着嘴巴，眼睛聚焦於桌面間虛無的一點。
很快從出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他按動桌面的通訊裝置，呼叫自己的秘書。
“亞歷克斯，你來一下。”米迦勒聲音冷冷的道。
門被推開，一名身材勻稱的年輕人徑直走進，他在他的辦公桌前站定，身體繃的筆直。
“不必拘禮，亞歷克斯，請隨便坐。”米迦勒指着桌前的會客椅。
“不用了，海頓先生，我在外頭坐了一整天了。”亞歷克斯回覆道。
“請叫我米迦勒，我不習慣昂着頭跟人說話，你還是請坐下。”幕僚長道，年輕的秘書於是在他面前端坐。
“如果人資處給我的資料不錯的話，你今年21歲，是在普星的軍校畢業生對吧？”他開始問話。
“貝利爾《崑崙》軍事學院，戰略文史專業，米迦勒先生。”亞歷克斯一動不動的保持着坐姿。
“全銀盟排名第一的軍事學院……了不起……文史專業……你的畢業成績怎麼樣？”他問道。
“全班第一，米迦勒先生。”亞歷克斯高昂着頭。“戰略文史專業只有三十二名學生……”他補充道。
“那也很了不起了，亞歷克斯，我聽說你出自於軍人家庭？”
“是的，先生。”
“那爲什麼會選擇戰略文史專業？我是說如果真的要加入銀盟艦隊，不是艦種戰術指揮專業或者聯合作戰指揮專業更容易進入艦隊指揮系統麼？”
“我喜愛歷史，從小的志願是做一名教師，但作爲只有一個孩子的軍人家庭，我也要兼顧父母的感受。”
“於是你用了上軍校，但同時學戰史的計謀，好樣的。”米迦勒笑道。“服從有時候也是一種責任，對於軍人家庭出身的你來說，這點應該更容易體會。”
“是的，先生。”亞歷克斯對米迦勒貌似推心置腹的談話並不帶有任何情緒，因爲畢竟就在不久前，這位首席幕僚長先生還對他言語冰冷，毫無好感。
“今天找你來，是想讓你幫我查一件事。”海頓也覺得沒必要再照之前想好的劇本演下去，經過這幾輪交談，第一次認真的跟這位下屬接觸，他發現亞歷克斯並不是想象中那種只會刻板的按上級要求行事的文書兵，於是他打開話題，開門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