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韻苓昨晚一夜未眠,眼圈至今還是通紅,“成佑呢?”
“在樓上休息。”
她靠向沙發椅背,“這件事,我還是不同意,”擡起的眼簾望向坐在對面的傅染,“是不是對你來說,他今後的完整與否和你沒多大關係?傅染,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傅染臉色本就白,這個沉重的話題壓得她幾乎窒息喘不過氣,“媽,我只是想尊重成佑自己的意思,沒辦法,我自己感受到的,很多人可能還是接受不了,但我跟他的想法一樣,我們只是選擇了另一種能夠延續生命的方法而已。”
李韻苓雙手掩住臉,語氣沉重,“難道真的沒有別的法子能救他了嗎?”
傅染微揚起腦袋,把即將滑出的眼淚逼回去。
“現在唯一能做的,還有什麼,真的要等死嗎?”李韻苓心急如焚起身,目光望出落地窗外,“無論如何,哪怕只有微薄的希望,都要試試。”
李韻苓走出依雲首府,王叔替她打開車門,她擺擺手,“讓我自己走走。”
順着馬路往外走,眼裡看到抹身影在遠處探頭探腦的樣子,李韻苓定睛細看才發現是趙瀾。
“你怎麼會在這?”李韻苓面色微帶不悅。
“我想過來看看成佑和小染。”
李韻苓同她擦肩而過,“回去吧,成佑不會想見你的。”
趙瀾也知道,她幾步跟上李韻苓,“成佑最近還好嗎?”
李韻苓腳步頓住,望着趙瀾滿臉的緊張,“不好,很不好。”她心裡難受,明成佑的病自然也不能對趙瀾藏着掖着,李韻苓心情很複雜,一方面不想趙瀾認回明成佑,另一方面,卻又不想讓她好受。
趙瀾聞言,急得魂不守舍,“我最近都沒見到他,他怎麼樣了?”
“傅染怕你擔憂,想來也不會跟你說起,”李韻苓站在景觀燈下,“昨天,本來是有希望的,但……”
李韻苓嘆口氣,將昨晚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給趙瀾。
趙瀾聽聞後,早已泣不成聲,“那現在要怎麼辦?還能有別的法子嗎?”
“除了等,還能做什麼?”李韻苓眼眶跟着溼潤,“你沒看到成佑現在的樣子,身體早就垮了,他現在幾乎也不出門,一旦被外人看見,誰都會知道他病着,我都不知道他還能撐過幾天。”
趙瀾被嚇得怔在原地,李韻苓看了她眼,腦中陡然閃過一個念頭,久久壓制不下,她並未像以前那樣不耐煩地離開,而是走向不遠處的木椅坐定。
見趙瀾還在哭,李韻苓開口讓她坐過去。
從挎包內找出紙巾遞給她,“哭也沒用,連醫生都說拖不了多久了。”
“我想去見見他。”
李韻苓眼睛盯向前方,“你過去只能讓他病情更嚴重,再說現在小染挺着個大肚子,成佑要真出什麼事,你心裡能過意的去嗎?”
趙瀾瘦削的雙肩輕聳,李韻苓聽着哭聲,心裡只覺煩躁,卻又強忍着口氣同趙瀾說話,“成佑在我身邊二十幾年,我把他捧在手心,他一直就是我的兒子,你也知道,要找到匹配的心臟有多難。雲峰就是這樣離開我的,現如今,我難道還要看着成佑也走他的老路嗎?最擔心的,是等不到那天。”
李韻苓側首看着趙瀾的臉,她嘆口氣,“要是我的心臟能匹配,我一定要救成佑,他倘若不在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趙瀾淚眼朦朧,李韻苓觸及到她的視線,“你也別多擔心了,反正目前還是沒有合適的心臟,只能等。”
“都是我的錯……”
李韻苓看到趙瀾臉埋入掌心內,“還有,我才知道成佑打算把遺體捐出去。”
趙瀾神色怔愕,“你說什麼?”
“這是他自己的意思,”李韻苓站起身來,“你要是真想爲成佑做些什麼……”她嘆口氣,“算了,他打小就不在你身邊,你也爲他做不了什麼。”
趙瀾怔怔盯着李韻苓走遠後上車的背影,她回想李韻苓方纔說過的話,某個念頭刷地劃過心間,遲遲揮散不去。
明錚正在會議室,羅聞櫻介紹着這季度的業績,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開了靜音,但有電話進來,屏幕還是發出熒光,他探出身子,看到是趙瀾。
手指按了掛斷,他聚精會神盯向羅聞櫻。
半小時後,會議結束,羅聞櫻收拾電腦,見明錚還坐在首位不動,“誰打你電話,怎麼不接?”
“這麼細小的動作都能被你發現。”
羅聞櫻笑着從他手裡拿過手機,“有沒有什麼秘密,可以看嗎?”
“我還能有什麼秘密?”
“是伯母,”羅聞櫻看到再度打來的號碼,“不接嗎?”
明錚頭也不擡,“不會有急事的,走,出去吃晚飯吧。”
“你還是接吧,”羅聞櫻知道明錚最近同趙瀾之間的隔閡,“伯母接連打給你,說不定真有事。”
明錚眉宇間閃過猶豫,他從羅聞櫻手裡接過手機後看到屏幕上的號碼還在閃動,設置的一個字也沒改過。
他拇指反覆摩挲,最後按向接聽鍵,“喂。”
“明錚。”
“有事嗎?”明錚蹙緊眉頭,電話中趙瀾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對勁,“明錚,媽媽對不起你。”
羅聞櫻在旁邊替他將資料全部收拾好,明錚抿緊嘴脣不說話,趙瀾像是在自言自語般,“上次打了你,媽媽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但並不是因爲我不再把你當自己的孩子纔會打你,明錚,過去的二十幾年,是媽欠你的,估計以後也還不上了。聞櫻那姑娘不錯,你年紀也不小了,別再耗着……”
羅聞櫻見大多數時候都是趙瀾在說話,明錚則維持着同一個表情。
掛完電話,羅聞櫻開口問道,“怎麼了?”
明錚搖搖頭,“沒事,讓我現在回去趟。”
“那你趕緊回去吧。”
明錚推開椅子起身,從羅聞櫻手裡接過資料,“過會吧。”
他走進辦公室,想到趙瀾在電話中一再叮囑讓他現在就回去的事,思來想去又覺得趙瀾今天的舉止有些反常,明錚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準備回去看看。
走出辦公室,羅聞櫻迎面而來,見他腳步匆忙,“要回家嗎?”
“嗯,回家看看。”明錚說完,擦着她的肩快步走向電梯。
車子飛快穿梭在路上,明錚回到家,只覺屋內異常的安靜,透着絲沉重的詭異,他喊來傭人,“夫人呢?”
“一早就睡下了,晚飯也沒吃。”
明錚隨手把外套遞過去,鞋子也沒換,直接來到二樓。
趙瀾的房間門關着,他擰開的時候就覺察到不對勁了,裡頭漆黑一片,濃郁的腥味撲鼻而來,那不是能忽略掉的味道,明錚神色一緊,趕緊開燈。
大步衝進去時,趙瀾睡在牀上,悶着兩條羽絨被,明錚喉間輕滾,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來到牀前,一把掀開被子。
手腕的傷口切得很深,大灘血甚至浸潤到蓋在裡層的被子外,明錚大驚失色,“媽!”
趙瀾早已經失去知覺,他毫不猶豫將她抱起身,眼睛掃過牀頭櫃,看到上面放着張摺好的紙。
抱着她匆忙來到樓下,傭人看到後驚得手忙腳亂,眼睛望向客廳內掛着的鐘,“怎麼會這樣,夫人本來讓我8點鐘一定記得去她房間喊她。”
明錚擡起眼簾撇了下時間,臉色越發陰鷙,手裡還緊緊捏着牀頭櫃上的那張紙。
醫院搶救室門口,明錚手掌顫抖地打開那張紙,眼睛越是往下,心也越沉,他疲倦地闔起眼簾,人靠向冰冷的牆壁。
這應該算趙瀾的遺囑吧,她明確寫着,不接受搶救。
明錚嘴角挑起抹嘲諷,耷在前額的碎髮下,一雙眼睛空寂無神,他側首盯向急救室的紅燈,說到底,她最在乎的還是明成佑。
手掌緊握後,又鬆開,心裡劇烈地做着思想鬥爭,最終還是打了個電話給傅染。
明成佑和傅染很快趕到醫院,明錚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頭也沒擡。
“哥哥,究竟出什麼事了?”傅染神色焦急,“媽還在搶救嗎?”
明錚垂下的視線這才擡起,卻是越過傅染落嚮明成佑,見到男人瘦削的身子,明錚也是一愣,他把手裡的紙遞給傅染。
她小心翼翼接過,明成佑站在她身後,這樣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紙上的內容。
傅染眼睛往下移,嘴巴因吃驚而微張,明成佑臉色越發變得蒼白,他一把從傅染手裡接過那張紙。
趙瀾讓明錚一定要回去,又讓傭人看好時間去喊她,是不想讓自己白死了。她知道,若她說想把心臟給明成佑,沒有一家醫院會同意做手術。
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只有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