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我的噩夢之源,我對它沒有感情,一絲一毫都沒有,有的只是抗拒,我怕見到養父母,更怕見到那個從來不會喊我姐姐的弟弟莫凱。
只可惜,我終究還是回來了,提着行李包站在寒風肆虐的小村莊前,我步履沉重的走向了我們家那間留下了太多痛苦記憶,早已經搖搖欲墜的土坯房。
在上海的這小半年裡,我不曾打過一次電話回家,一來是養父母還沒有手機,二來則是,我跟他們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不想聽他們罵我。
回到這個曾經生活了十幾年的家,我沒有一絲欣喜和懷念,有的只是一種叫恍如隔世的錯覺,從我踏進去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盤算着以後怎樣纔可以不回來。
我是傍晚回到小村莊的,一路上遇見幾個相識的人,他們還會笑着跟我打招呼,說一聲“你回來了”,可等我回到自己家時,明明養父母都圍着火爐取暖,卻只是斜着眼角看了我一眼。
“爸媽,我回來了。”我知道我應該主動跟他們打招呼,因爲他們終究還是我的長輩。
“你還回來幹什麼?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是很好嗎?”養母橫眉豎眼瞪着我,雙手還放在火爐上烤火,並沒有起身的意思。
我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讓她起身相迎,能看我一眼已經是莫大的恩德了,我該感激她沒有一口唾沫吐過來趕我出去,離開這個僅屬於他們的家。
養母搓了搓雙手,聲音冰冷的質問我:“出去這麼久了,掙了多少錢回來?還不快拿出來,難道還要留着給自己買棺材啊?”
我緊緊地抓着行李包,深吸了口氣盡量平和的回她:“媽,我是出去上學,不是去打工,哪裡來的錢?而且我走的時候,學費都不夠,還是我自己掙來……”
話還沒說完,就被養母打斷了:“你瞧瞧別人家的女兒,哪個不是大把大把的往家裡寄鈔票的,就你個死丫頭盡會花我們的錢,連棺材本都不留給我們,我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你們放心,等我畢業之後,我會努力掙錢養你們的。”不管他們在我身上花費的錢多還是少,我都有責任和義務贍養他們,在我的觀念裡,早就沒有他們那種養兒才能防老的思想。
“就憑你這個死絕良心的?我怕我們餓死了都沒人知道。”養母冷哼一聲,並不相信我的話。
其實她從來就不相信我,說我只是撿來的,長大了對他們不會有良心,所以根本沒必要對我有多好,能把我養活就是他們對我最大的恩德了,反正遲早有一天我會嫁出去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是封建社會殘留下來的思想,在養父母身上發揮的淋漓盡致,自我懂事起他們就在念叨這句話了,從那個時候起就沒把我當成一家人。
她把所有的心血和寵愛都給了莫凱,哪怕他再不聽話,打小就只會惹是生非,她也還是把他寵上天,就因爲他纔是那塊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唯一的心頭好。
“養什麼養?老子有兒子,用得着你一個撿來的死丫頭來養嗎?你這是咒老子絕子絕孫是吧?”我只是好心告訴他們我心裡的想法,結果得到的卻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自我進門起就沒有說話的養父,突然站起來,掄起手掌就給了我一個大嘴巴子,鄉下漢子力氣本就大,而且他對我從來都不會手下留情,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讓我在傍晚就看到滿天的星星。
“爸,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法律規定女兒也有贍養老人的……”我想解釋這是義務問題,結果話還沒說完,養父已經一腳踹了過來,我跌在地上,腦袋撞向了門框。
養父還氣不過,又走過來狠狠踹了我幾腳,一邊踹還一邊罵罵咧咧:“老子打死你這個有人生沒人養的野種,當年要不是老子好心把你撿回來養,你早就死了,現在你居然敢咒老子斷子絕孫。”
我跟他們沒有共同語言,說的根本不是同一個話題,就當自己嘴欠吧,這頓打也認了,以後做個啞巴,不再言語就是,直到離開家爲止。
養母本就最疼莫凱,聽到養父這麼說,圍着火爐不願起來的她竟然也站起來,抄起牆角的掃把,反過來用掃把頭狠狠頭狠狠的抽在我身上,與養父來了個男女混合雙打。
這就是我從上海千里迢迢回到家的第一天,迎接我的不是父母的笑容,而是一頓暴揍,這樣的家,我說我不願回來有錯麼?換成是你們,你們又有幾個願意回來的?
等他們打完了,我才得以爬起來,將自己的行李包放好,然後去整理那張據說是當年爺爺留下來的,翻個身就會吱呀作響的老木板牀。
牀是我離開家之前收拾好的,杯子之類的也洗好收起來了,但我當初走的時候牀上空空蕩蕩,現在上面已經放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若不收拾,我晚上連個睡的地方都不會有。
我不知道別人假期回到家是什麼樣的,只知道上次李詩鴦回家的時候,她媽媽早已給她鋪好牀疊好被,她只要鑽進去睡覺就行了,甚至早上起來都不需要自己整理牀鋪。
家裡的空間太小,只有一個大廳而已,裡面擺了三張牀,還有個竈臺和飯桌,已經很擁擠了,這滿牀的東西我要找地方安頓,整理起來自然不是那麼容易,我看着都很頭疼。
然而不等我把牀鋪整理好,養母就像個老佛爺似得發話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去做飯,想餓死我們嗎?小凱回來沒飯吃,看不打死你!”
“他就放假回來了?”記得我走的時候,莫凱已經跟村裡的人一起出去深圳打工了,說什麼那個電子廠不但工資高,而且還有很多的美女。
“怎麼?就你這個野種能回來,我兒子還不能回來了?”我又嘴欠了,養母說他回來了那我應着便是,何必多此一問又給自己找罵呢?
“哦,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做飯。”我這纔剛剛回到家,連現在家裡有什麼菜,菜園子裡又種着什麼都不知道,這樣要我怎麼去做一家四口的晚飯?
可我能說不嗎?肯定不能,誰讓我是他們撿來的,有人生沒人養的野種呢?被撿來的孩子不都這樣麼?至少在我們村裡是見怪不怪,我早就認命。
我硬着頭皮問養母:“媽,家裡現在有什麼菜?”
她甩給我一句:“你自己不會看啊?眼睛瞎了麼?”
我眼睛沒瞎,只是看到家裡沒有蔬菜,想問她要一點乾菜,因爲我走之前,曾經曬了一些幹豆角,幹茄子之類的,但現在找不到,不知道被她放哪裡去了,抑或是早已被他們吃了吧。
後來我沒有再問她什麼,自己摸索着找了幾個能藏東西的地方,最後總算是找到一些黃豆,我煮了煮,炒了一盤菜出來,因爲中午還剩了些菜,這才湊合着把晚飯的事給解決了。
天黑之後莫凱回來了,一看到我就來扯我的頭髮,趾高氣揚的問我說:“上海好玩麼?你有沒釣到有錢的凱子?帶錢回來了沒有?快給我,我沒錢用了。”
“沒有,什麼都沒有。”我沒叫他放開我,因爲我的話不好使,只能強行掰開他的手了。
“切,真沒用,還大學生呢,還不如我們廠裡的那些女人。”莫凱鄙夷的看着我,這眼神讓我驀地想起了趙琛,可是我卻沒有討厭趙琛,反而覺得他很可愛,至少比莫凱要可愛的多。
其實莫凱和趙琛是一樣的年紀,而且莫凱還要大幾個月,可兩人卻有着天壤之別,如果趙琛是我弟弟那該有多好啊?可惜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
從回來的這一天起,我就成了家裡的老媽子,比劉芳還要辛苦,除了要洗衣做飯打掃之外,還得伺候家裡的雞鴨和豬,以及另外三個人,一天到晚都在忙碌,就像個陀螺。
伺候雞鴨倒還好,因爲給它們吃的東西不用我去找,但豬食就不容易了,冬天裡到處都是一片荒涼,野生的豬草很難找到,家裡種的那些又不夠吃,而且養母也不讓我去動園子裡那些,指定要我打豬草。
所以,即便同樣是伺候這個家,我做起來也要比養母做的時候累的多,因爲很多平時可以不做的事,她都要我去做了,根本沒打算讓我休息一下,只當我是任憑她使喚的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