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蘇烏龜連她的狗都護不了,你們還要跟她玩麼?你看她那個樣子,哈哈,你們都來做我的手下,我就不揍你們。”
男孩稚嫩的聲音,笑意地誘惑着其他小朋友。
男孩口中的“蘇烏龜”是個八九歲大的小女孩,此時被三四個比她高大的男孩子摁在地上,不斷地掙扎。
奈何摁住她的人太多,力又大,如何掙得脫。
打鬥時蹭髒了衣服,原本粉雕玉琢的臉上也是髒污一片,只剩下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指着她笑的男孩子。
因氣憤而變得兇狠的目光嚇了男孩一跳,驚懼地往後退了一步。
奈何在場所有小朋友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現下更是他孟卡西一舉殲滅蘇烏龜的大日子,勝利在望,怎能因她一個眼神生了退意!
故作鎮定地咳了咳,卻不敢再叫女孩綽號了。他道:“蘇于歸,今日之戰,你服是不服。”
姐姐說了,凡事要以德服人,電視裡好像也是這樣問俘虜的。想到平日的死對頭現下是自己的俘虜,孟卡西直高興的頭暈。
見蘇于歸仍是惡狠狠地瞪着自己,話也不說一句。
本有些動搖要跟着自己玩的小朋友見此卻更加猶豫,孟卡西覺得十分丟面子,一下子急了。
撿起面前的磚頭,轉過身讓出身後視線。果然見女孩子掙扎地更狠了,眼睛更是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順着女孩的目光,只見男孩身後有兩個稍小點的小男孩,噙着戲謔的笑,一人伸出一隻腳,踏在中間側躺着的狗身上。
那狗渾身烏黑,此時躺在血泊裡,只能從肚子上微弱的起伏看出它還活着。
蘇于歸瞪圓了眼,掙扎地四個男孩幾乎摁不住她,眼見她要掙脫,孟卡西揚起磚頭,強裝兇惡地威脅道:“你,你不準動,你動一下,我就照它腦袋砸一下!”
女孩子果然不動了,頹然地跪坐在地上,低着頭,沒了剛纔那股駭人的氣勢。
聲音悶悶地道:“孟卡西說的對,我連自己的狗都護不了,你們還跟着我幹什麼?!你們別再跟我玩了,跟着他去吧。”
孟卡西顯然沒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露出十分開心的笑容。
在孟卡西能記事會打架的時候起就和蘇于歸水火不相容。
孟卡西住在大院裡,他們大院裡住的幾乎都是功勳極重的元老級人物。老將軍、老司令可都是上過戰場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所以說東家小子打個架,西家娃兒罵個街在這些閒來無事做的老爺子心中可都是後生可畏,虎爺無犬孫的表現。
大院哪家孩子要是因爲打架而回家哭鼻子、紅眼睛了,那家的老太爺可是要被其他老太爺輪番笑話的,這在大院可是件可不得的大事。故打架輸了這種事絕對不能往家裡說,不然不但得不到安慰、討不着說法,保不齊還要再挨家里老太爺一頓好揍。
所以在孟卡西的印象裡,所有的大院的孩子都是生而兇猛的。
蘇于歸尤甚!
她不但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卡西哥卡西哥地喊自己,還背地裡拉攏小朋友到她那邊去。只和她玩,不和自己玩。
這就十分過分了。
本來只有幾個小朋友到她那邊去的,可漸漸地,她身邊那原本只看着他們玩不說話的蘇楊也開始笑着玩鬧起來了。
這蘇楊便是蘇烏龜的弟弟,別看他悶不吭聲的,在孟卡西眼裡卻是比蘇烏龜還討厭,白白嫩嫩的一點男孩子氣概都沒有,偏偏女孩子們都喜歡他那樣的。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孟卡西的噩夢來了,小朋友們一個個都被他們拉攏了去,眼見自己的人數越來越少,對方的人卻全是原來自己的手下,孟卡西不平了,忿恨了。
於是大院裡三天兩頭鼓瑟齊鳴、嘶吼震天,如是便是以孟卡西和蘇于歸爲首的兩軍交戰。
大院裡下棋的老爺子們一聽這悅耳的嘶吼、吶喊,尤其是聽見自己家孩子的吼聲比別家孩子高亢的時候,心情那個舒暢啊,笑容那個自豪啊,比抓到悔棋耍賴的老對頭還開心。
自從兩人在玩耍方面對上之後,各方面都自然而然地對上了。
孟卡西做班長,蘇于歸一定要做學委,蘇于歸考一百,孟卡西一定不能考九十九,孟卡西捐錢給希望小學,蘇于歸一定捐款給希望工程,諸如此類……
更是鬥得風生水起,鬥得老師校長滿面春風啊。
便是這樣,一次次小打小鬧在各方面的支持與縱容下愈演愈烈,成了眼前這個局面。
孟卡西仰天長嘯:“哈哈,蘇于歸,你想通便好,卡西哥甚是欣慰,這樣罷,我念你是個人才,你也投奔我來,我給你個將軍做做如何?哈哈……”
這話是孟卡西從電視上學的,那人也是這般手叉着腰,眯着眼,咧着嘴,笑的時候身子一定要前仰後合。
一個是落魄但豪情萬丈的蘇于歸,另一個是風光但一臉奸佞的孟卡西,小朋友們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移動,打不定主意。
蘇于歸慢慢擡起頭,啐了一口道:“孟卡西,你TMD做夢,今天你殺我的狗,欺負我的弟兄,以後天上地下,有你沒我!”
這話倒不是蘇于歸從電視上學的,她只是看見同樣被人擰着手臂擒住的蘇楊、躺在血泊裡的狗和此刻眼裡含淚的玩伴,還有眼前縱佞的孟卡西。
由着心說出來的一句真話。
天上地下,有你沒我。
一瞬間,所以人都不說話,方纔笑得正歡的孟卡西一臉的不知所措。
他並不是覺得“有你沒我”如何可怕,他怕的是女孩子怨毒的口氣和憤恨的眼神,他明白自己好像做錯了事。
好像還十分嚴重。
但這麼多人看着,要他如何承認,自己也挺後悔打了蘇于歸的狗的。
卻還強撐着道:“我沒有殺你的狗,它咬我來,我就打了它一下,哪知它就吐血了?!我怎知你撿的是條廢狗!!我沒有殺它,它還沒死呢!不是我乾的!……”
蘇于歸的狗是她在一個下雪天從雪地裡刨出來的,那時它還小小的,足夠同樣小小的蘇于歸抱動它回家。
它當時受了很重的傷,蘇于歸足足照顧了它兩個星期,它纔將將能站起來。
這些都是別的小朋友和他說的,孟卡西還記的,沒有蘇于歸帶着小朋友叫囂打架的兩個星期,大家都很無聊。
後來,蘇于歸牽了條瘦狗出來,
真的是瘦狗,肋骨比錢小排的肋骨還明顯突兀,渾身烏黑,足有蘇于歸腰那麼高,顫顫巍巍地跟在蘇于歸屁股後面,叫都不叫一聲。
孟卡西自然不會放過奚落蘇于歸的機會,可那會蘇于歸連看都不看他,只對着她那隊的小朋友道了聲:“我是來遛狗的,你們自己玩兒啊。”
便真的牽着那瘦狗,邁着慢如蝸牛的步伐晃出了大院。
可就是這條瘦狗,讓蘇于歸收編事業如日中天。
也不知蘇于歸用什麼喂的,一個月不到,那狗便長得又肥又壯,渾身毛髮更是黑的發亮,威風凜凜的,跑起來像只火車頭,漂亮的緊。
蘇于歸給那狗取名叫“黑三將軍”,蘇于歸那派的小朋友就圍着那“黑三將軍”一個個輪着摸他的毛,黑三將軍也不懼生,趴着一動不動由着他們摸。
那些小朋友則是每摸一下,笑就深一分,哪怕只輕輕觸一下都十分歡喜。
直歡喜的孟卡西十分鬧心。
孟卡西轉身看看身後躺在血泊裡將死的狗和眼前女孩子怨毒的眼,竟想不到該如何收場。
看看“軍師”李然,李然卻淡淡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衆人看着孟卡西,幡然悔悟。
衆人齊聲道:“孟卡西!你殺了‘黑三將軍’,以後天上地下,有你沒我!”
孟卡西只覺得天靈蓋被驚雷劈了下,天地都哄哄作響,他看着衆人一張一合的口,漫天遍野都是那聲“有你沒我”,竟覺得此時如電視裡演的那位霸王,驚地不知所措,慌忙逃竄。
衆人看着滿臉髒污狼狽十分的孟卡西和躺在血泊裡的“黑三將軍”,忽覺這便是電視裡演的落敗麼?
打疼了的時候沒人哭,打傷了的時候沒人哭,衆人此時卻哭的十分哀切。
想來孩子們尚不知何謂心疼,何謂哀傷,只見到“主帥”如此、“黑三將軍”如此,直堵得呼吸都不暢,管不住地眼淚就掉下來了。
無謂心疼,無謂哀傷,只是種本能。
大院裡的孩子都忘不了那個初夏的黃昏,九歲的蘇家大女兒于歸,披着夕陽,跪坐在衆人中間,滿臉髒污頭髮飛散,抱着渾身是血的“黑三將軍”,染得一身血污也不顧,直嚎的天地都跟着晃盪。
蘇楊跌跌撞撞找來大院的醫生古叔叔,那醫生遠遠見蘇于歸抱着個物事哭的肝腸寸斷,心也跟着一緊,蘇家這兩個孩子可憐吶!
好說歹說哄得蘇于歸鬆了手,那狗只剩下一口氣吊着了。
衆人都認識蘇家的“黑三將軍”,長得威武還十分聽話,見如今這境地都覺得怕是救不回來,都搖了搖頭,心道十分可惜。
大院裡有馴養警犬熟知如何救治的,忙過來做了急救,衆人幫忙着送去了獸醫院。
蘇于歸被蘇楊攙着回了家,蘇于歸仍在哭。
蘇楊蹲在蘇于歸面前,也不說話,伸出白胖的小手,一下下抹着蘇于歸髒污的臉。
藉着眼淚,儘管蘇于歸的十分髒,卻也被洗了個乾淨,露出原本粉嫩的皮膚,眼淚卻是不斷。
蘇楊乾脆伸出短肥的胳膊,摟了蘇于歸腦袋,輕輕搖晃着哄孩子似的哄着她。
古裡送“黑三將軍”去獸醫院回來交代兩個孩子,卻遠遠看見兩隻粉糰子坐在門外臺階上,緊緊抱在一起,那輕輕搖晃的幅度讓古裡看着一頓心酸。
蘇家這兩個孩子可憐吶。
走過去一看,卻都睡着了,初夏的夜晚仍是有些涼,更是讓古裡覺得一陣心疼,一手抱着一個進了門。
蘇家古裡十分熟,將兩孩子各自送進臥室,用溼毛巾給擦了手臉,才關上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