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于歸永遠都記得那天,天陰沉沉的下着毛毛細雨,蘇楊跌跌撞撞地回到蘇家,雨水在他身上凝成細小的水珠,左臂無力地垂在,血被雨水暈開,彷彿半邊身子都泡在血裡,通紅刺目。
看到安然站在門口等他的蘇于歸,這才放了心,衝着蘇于歸扯了扯嘴角。奈何他全身無力,連笑容都支持不起來了,只能斜着嘴角,看起來憑地慘淡。蘇于歸迎上去,張了雙臂要抱他,蘇楊卻沒等到她奔到跟前就軟軟地倒在了地上。任蘇于歸如何叫喊都沒有醒過來。
要說關心則亂,蘇楊只是昏迷了過去,後在牀上躺了兩個月才能下牀,左臂卻如何都未能恢復往日的靈活。
蘇于歸憶起往事,想到被關在籠子裡的那些時日,臉色仍有些發白。且說是父子沒有隔夜仇,但蘇一天的所作所爲叫自己怎能不記恨。蘇楊被他害得更慘,不然依蘇楊的仁義性子,怎麼會決心要與親生父親鬧個你死我活。
現在竟然來說蘇一天惦記她,饒是從古裡嘴裡說出來的,她也不信。
即使心裡再不屑,卻也不好直接說明心思,對着古裡擠出個苦笑,道:“嗯,等過些時日,蘇楊回來了,我和他商量商量。”這話明顯帶了點擠兌的意思,古裡倒是一愣,沒料到蘇于歸會說出這樣的話。
鳳朝聽了蘇于歸的回話,不得不說,心裡有些暗爽。居然當她家小傻子好糊弄,你以爲你裝個慈愛什麼的,說兩句哄人的假話,小傻子就顛顛的跟你回去了?當真是可笑,你當你是誰,你當小傻子又是誰。
古裡明顯是個通透的,只愣了兩秒,便重新笑開了,全然當沒聽出來蘇于歸話裡的意思,拍拍她的手道:“這纔對嘛,勸勸蘇少爺也回去看看,先生其實也有這意思,只是我不敢和你說,蘇少爺和先生誤會結的這麼深,定然不好勸解,您和他姐弟情深,勸勸他,橫豎都是一家人不是。”
蘇于歸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便裝作耍賴地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這麼長時間不見了,您怎麼這麼羅嗦啊,張口先生閉口先生的,您也不問問我過的好不好!……”撅着嘴,瞪着眼睛的樣子倒真像個對着慈愛的長者撒嬌的晚輩。
卻不知蘇于歸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般對長輩撒過嬌,說起來,連個正經問過她所想的長輩都沒有,更莫說讓她倚靠,聽她耍賴的了。依賴這東西,果然是會上癮的。且看蘇于歸,端的是無師自通。
古裡又是一陣爽朗大笑,心中自然知道蘇于歸心裡不是真的親近他這個久違的長輩。所謂見好就收,當下便換了話題道:“鳳先生乃人中龍鳳,小姐與他在一起,何須我來問?自然是過的好的。”
蘇于歸就一陣羞,低聲好似怪罪地嗔了句道:“叔叔!”古裡見她這般羞惱,笑得更是慈愛了。
一時間,氣氛實在是溫馨,好似真的一家人閒聊一般。可仔細瞅,不免嗟嘆,這場閒聊中的每一個都是用了心來維持着這溫馨。用盡心思堆積起來的親情,正是全然失了味。
幾人又聊了些有的沒的,忽而聽見屋外一陣汽車鳴笛聲,古裡便嘆了口氣,拍了拍蘇于歸的手,道:“先生叫我回去了,你保重,我看改日能不能再來看你,或者,你會蘇家看看,我就在那。”
蘇于歸黯然着臉,不知是真難受,還是裝給古裡看的,或者兩樣都有。她再擡起頭,嚴重又濛濛的水汽,她道:“古叔,你保重……”也沒說去看他,或者不去看他。
古裡輕輕點點頭,對着鳳朝說些客套話,轉身便要出門。蘇于歸看着古裡已然有些彎曲的背影,忽而出口道:“我送你。”聲音急促又高亢,怕來不及似的,卻不知,很多東西冥冥中早就改變,早就來不及了。
蘇于歸挽着古裡的胳膊,鳳朝跟着身後,他可不是來送古裡的,他是來保護蘇于歸安全的。
將古裡送到了樓下,古裡便拍拍蘇于歸的手,對她一笑,衝着前面一輛黑色勞斯萊斯走了過去,開車了後座的門,和後座的人說了會兒話。不斷地點頭,大約又半分鐘,卻關了那門,繼而打開副駕的門,對蘇于歸揮了揮手,這才坐了進去。明顯後座那人身份尊貴,在古裡之上。
蘇于歸疑惑,便站在像那後座多瞅了兩眼,只見一個皮膚青白,帶着棉帽的男子坐在後座,看姿勢端的是器宇軒昂,不怒自威,一眼便知身份尊貴。卻更是疑惑,若不是那人,誰還有這等派頭,若說是那人,莫開玩笑了,這人一看便身患重病,不久人世,怎麼會是那遺千年的禍害。
蘇于歸愣了,身患重病,不久人世……
古裡的話不斷地盤旋在她腦中:人老了,畢竟不比以前吶,無論做多大的生意,做多高的位置,終是希望兒女繞膝,共享天倫。
先生真的挺惦記你的……
不可能!正所謂禍害遺千年,那老禍害能活一千歲呢,這纔多少年?不會不會!……可又轉念一想:莫不是真是壞事做盡,得了報應?!
蘇于歸怕了,她竟有些心慌!這情況不太妙。
她不是文藝小說裡的白蓮花女主,對害過自己的人還能喜滋滋地交往。蘇一天早年這樣對她,叫她怎麼釋懷?可一想到,她唯一的長輩將以這種突如其來的方式離開,她便沒了主意,以致驚慌失措。
她現在,真的希望蘇楊能在身邊,起碼有個商量的人,她也不這麼措手不及。
鳳朝覺得小傻子的神情不太對,攬着她肩膀的手晃了晃她,帶着她往回走,輕聲問道:“怎麼了?”
蘇于歸看看身邊的人,幡然醒悟一般,搖了搖頭,怎麼將他給忘了?她擡頭望向那雙綠眸,嘟囔道:“我怎麼辦纔好……”
鳳朝不知道她看見了後座的人,只當她是爲古裡的改變難受,便開導道:“人活一世,多少身不由己,做人的,哪能一成不變?況且,你許久沒見那人,他經歷了什麼,又有甚麼苦衷,不是你能料到,也不是你能理解的。我們吶,只求開心自在,問心無愧便是,你說可好。”
蘇于歸十分意外,她本有一肚子擔憂和傷感,被鳳朝這一說,竟全然拋擲到了腦後,腦中只盤旋着一個信息。她當即便說了出來,道:“哥,你怎麼變得這麼溫柔,你說很多話誒!”
鳳朝仍是那副冷然模樣,低下頭吻了蘇于歸鼻尖,輕聲道:“哄小孩子,自然是要溫柔些的,不然她怎麼知道我在哄她。”
蘇于歸被他萌的滿臉鼻血,捂着嘴笑得開心,哪裡還記得什麼煩惱事。
兩人到了家門口,鳳朝開了門,攬了人往裡走。心道:“無論發生什麼,我只要你開心。只要你笑了,一切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