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憑你們?”洛采薇輕蔑一笑,人已衝入庭院,凝神感知氣息,再手指北方:“林哥,這邊走。”
守軍們抄起兵刃,爭先恐後地跟上。傅勇擠到她身旁,瞪着眼說:“小姑娘,你雖爲靈官,但也無權插手末將職務!”
洛采薇撞開擁堵的人羣,冷笑道:“呵,放你的狗屁,明明是你在干涉我。”
“又在胡鬧。”林逸搖頭無奈,細想須臾,立馬叫住他們:“傅校尉,你爲朝廷效力,而天冊府聽命於四王,咱們爲何不聯手?”
傅勇聞言側目,面露遲疑。林逸趁熱打鐵,接着道:“這次的功勞便讓給傅兄,好教你早日重返邊軍。事後小子上報天冊府,必會提及傅校尉的英武。”
洛采薇驚問:“爲什麼?”
林逸笑道:“對我們靈官來言,功名利祿皆爲浮雲,世俗評價全乃身外之物。但傅校尉天生將才,麾下精兵訓練有素,若能早點回到邊軍,保衛北疆百姓,也是一件善舉。”
他沒說‘我’,卻說‘我們靈官視功名爲浮雲’,這一頂高帽戴下去,洛采薇不好再耍橫。
林逸寥寥幾句,即捧了洛采薇,又誇了傅勇和他的部下。因此傅勇聽罷,覺得被其切中心思,臉皮有點掛不住,只能乾咳一聲說:“大人過獎,倒叫傅某難堪。”
林逸手指輕敲刀柄,笑盈盈地問:“傅校尉,機不可失,您意下如何?”
士兵們擔憂地望來,傅勇打量着林逸和洛采薇,評估兩邊實力差距。既然威嚇無用,自己又不能真的冒犯靈官,索性順着這個臺階下。
“大人所言有理。”他頓了頓,喝道:“弟兄們結陣,保護好靈官,我們一起壓進去!”
“是!”衆士兵領命散開,旋以五人一隊,兩名刀盾手在前,兩位槍兵在後,一人持矛位於左翼,組成陣型。
四支隊伍交錯掩護,守在傅勇和靈官們身前,整齊有度地走向中庭。
而剩餘十幾人則跑回四輪車前,掀開上面的油布,現出一輛三弓牀弩,推着它緩緩前進。
林逸扭頭看去,驚詫道:“嚯,好傢伙,傅校尉竟然帶了這種大殺器。”
“這原本是守城用的,今朝聽聞殭屍作祟,末將立刻派人拆了一臺裝車運來。此弩需三十人合力才能開弓,若在近處射擊,甚至能釘穿城牆。”
傅勇解釋道,語氣裡暗藏得意。林逸撫掌讚歎:“厲害,不愧是軍中殺器,令小子大開眼界。”
秦柔取笑道:“你的馬屁功夫也令我大開眼界。”
兩邊態度緩和,洛采薇收斂敵意,傅勇伸手介紹:“前面就是清暑殿,李高義昨晚在此遇襲。”
一棟大殿坐落在院中,四周花枯草盛,池塘乾涸,門扉破損,欄杆上還殘留着野獸爪印。
林逸運轉天眼,只見殿中陰氣繚繞,幾縷黑煙透過樑瓦,升上屋頂,匯聚成女子頭顱之狀,利齒獠牙,亂髮披肩,面貌兇獰可憎。
那幻影僅維持數息,又被寒風吹散,最終了無痕跡。
林逸與洛采薇四目相對,均搖了搖頭。洛采薇道:“邪氣消隱,恐怕我們來遲一步。”
傅勇忙問:“怎麼了?”
林逸正要答話,突然皺起雙眉,揮手說:“等等,下面還有東西。”
“下面……”傅勇沉吟着,眼神陡亮:“是地窖!”
衆士兵心領神會,走到大殿西牆外,拉開牆角的木門,一條斜坡直通地底,空氣中充斥着野獸的臭味。
冷風灌入地窖,林逸側耳傾聽,忽然拔刀出鞘,高聲提醒:“小心,它來了。”
“吼!”一個黑影咆哮着衝出隧道,揮爪就朝士兵們拍去。
“砰隆!”兩位郡兵同時舉盾,擋住拍擊,胳膊被震得痠麻無比,腳下連退幾步,才堪堪站穩。
一頭黑熊衝至門口,乍迎日光,擡爪遮住猩紅的雙眼,張嘴流着清誕,長舌上佈滿倒鉤,顯是飢餓已久。
“熊?”傅勇的表情由驚轉怒,“浪費我這麼多時間,結果就一頭畜生?”
“二位靈官無需動手。”傅勇攔住林逸,咬牙切齒地喊道:“兄弟們結陣,宰了它!”
衆士兵護着靈官後撤,退開數丈,立刻列盾佈陣。一位郡兵舉起長矛用力拋出,咻地聲正中黑熊左眼。
那黑熊受傷暴怒,扭頭朝他們撲去,狠狠撞在盾牆上。而士兵們半蹲半跪,用肩膀抵住盾牌,抗下這記衝擊。後方的士兵則持槍突刺,將其逼退。
傅勇接過長矛,運勁貫出,射中黑熊後頸。那黑熊嘶吼着又要撲上,幾名士兵不約而同地擡起盾牌,再重重砸下,嘴裡呼喝道:“殺!”
黑熊駭然止步,惶恐地望向衆人,心生懼意。傅勇揮舞手臂,連擲三矛,將它紮成了馬蜂窩。
黑熊一聲哀嚎,血流遍體,跌跌撞撞地想要逃跑,傅勇見狀下令:“搭箭——張弓!”
士兵們擱下盾牌,跑到弩車旁,將一根長矛卡入凹槽,攜力轉動機括,撐開三張巨弓,瞄準黑熊後背。
“放!”傅勇拔劍指去,長矛脫弦而出,正中黑熊背心,帶着它龐大的身軀撞向一棟小樓,瞬間牆破樑塌,再從另一側飛出,洞穿塵囂,釘在迴廊的石柱上,轟鳴聲不絕於耳。
這種種變故,僅發生在幾個呼吸之間,而士兵們行動默契,應對神速,絲毫沒有慌亂,彷彿只做了件極爲平常的小事。
林逸暗感佩服,心說:“隨便一個貶職校尉,手裡都有這等精兵……如此看來,徵北王麾下全是猛將。”
“我去檢查屍體。”傅勇從弩車上卸下一柄四棱破甲錘,領着幾名親衛走向廢墟,林逸即刻跟去。
轉至近處,細瞧那頭黑熊,後背已破了個大洞,垂首閉眼,死得不能再死。林逸剛要上前,傅勇就伸手攔住他:“等等,以防萬一。”
傅勇舉起鐵錘,掄圓胳膊,狠狠砸向黑熊腦袋,將其顱骨敲得稀巴爛,血肉濺了自己滿身。
他抹着臉,啐了口唾沫說:“害老子白跑一趟,真是晦氣!”
士兵們笑罵道:“他孃的,就一頭冬眠的黑熊,竟讓我們擺這麼大陣仗。傅哥,回去可得請弟兄們喝酒。”
“好說,酒管夠——肉你們買。”傅勇也笑了笑,一掃陰戾。
林逸卻問:“傅校尉,您覺得狗熊會自己關門嗎?”
“不會。”傅勇聞言搖頭,接着話音一轉:“但地窖的門是朝外開的,或許是被風吹關上了。”
“有可能。”林逸側過目光,陷入思索,嘴裡喃喃道:“殭屍吸食人血後體生毛髮,外表酷似黑熊。假如有人在此煉屍,自知驚動官府,便找來一頭狗熊作僞裝……”
傅勇揮手打斷,忙喝道:“弟兄們,快去搜尋敵人蹤跡!”
衆士兵轟然四散,過不多時,一人跑回來報告:“稟校尉,有幾排足印從北門延伸出去,可左右兩腳並不交替……像是蹦着走的。”
殭屍!
傅勇看向林逸,面露驚喜,朗聲道:“真被大人說中了,我們追!”
衆人抄起兵刃,急忙奔出。洛采薇拉住林逸問:“林哥,這裡的靈景怎麼辦?”
“時間緊迫,我回來再收。”林逸心情不寧,若同上次那般,是長生教的修士在幕後操縱,免不了又有一場惡戰。
“大人請乘馬!”傅勇牽來一匹良駒喊道,林逸搖手說:“不用,我能追上。”
傅勇留下幾人看管牀弩,其餘守軍縱馬疾馳,連奔數個時辰,道路愈發荒僻,忽聞前方傳來一陣嗩吶聲,淒厲尖銳,直透耳膜。
“惑靈樂?”林逸尋聲望去,只見遠處驛亭中站着一位灰面男子,兩具高大的毛僵立在他身旁,額貼符紙,擡臂踮足。
那男子手持嗩吶,臉色黯沉,吹奏之餘還不時咳嗽幾下,渾似個病癆鬼。
林逸加快腳步,越過騎兵隊伍,此刻恰好是陰天,但瞧烏雲蔽日,寒風凜冽。那男子衝他齜牙一笑,笑容說不出的詭異。
“妖修受死!”林逸激發雷種,躥到近處,隔着數丈遠一刀斬去。病癆鬼吹響嗩吶,亭外沙石紛起,騰空合成一柄巨斧,當頭劈下。
“轟——”
光芒爆閃,巨斧應之粉碎,雷霆去勢不歇。病癆鬼笑容微頓,嗩吶音調旋即拔高,一隻殭屍跳到他面前,硬抗下雷光,身體僅晃了幾晃。
“咳咳……你是天樞峰的人?”病癆鬼皺着眉頭問。
“是又如何?”林逸斜握長刀,目光掃向黑毛僵,沒想到此物竟能擋住雷種,完全出乎他意料。
病癆鬼亮出靈官腰牌,陰惻惻地笑道:“鄙人師出開陽峰,按理說你該叫我一聲師兄,何必照面就打打殺殺?”
“閣下是天冊府的靈官?”林逸驚訝失色,心生迷茫:“那你爲甚要煉屍害人?”
病癆鬼蔑視着他,語氣不屑:“鄙人誓死追隨伶流峰主……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伶流峰主?”林逸目露困惑,洛采薇趕到他身旁說:“林哥,那日我們在龍車上擊退的紅衣女子,其尊號伶流,曾是開陽峰的峰主。後因犯忌,被天尊逐出山門,倒戈加入長生教,成爲他們三大法王之一。”
病癆鬼態度陡轉,尖聲叫道:“峰主沒有錯,你們都被天尊瞞在鼓裡,還以爲王老是什麼好人?”
直至此刻,傅勇才率兵趕來,當年隨徵北王出戰,對靈官的法術早已見怪不怪。如今揚手便是一記飛矛,破口怒罵道:“臭賊廝,少羅裡吧嗦!”
毛僵挺胸一步,撞爛長矛。林逸揮刀衝去,卻被殭屍一爪接住。病癆鬼倒躍出驛亭,口中唸唸有詞:“陣起——”
洛采薇急道:“林哥小心!”
衆人只覺眼前景色變幻,再轉過神,人又回到了清暑殿。留守的士兵驚竄入屋,盯着他們面面相覷。
而兩具殭屍也站在殿中,渾身黑毛附體,黃符下露出青紫色的臉龐,獠牙鋒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