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最末的灼熱眼看要過去了,養了兩三日,子冉已經可以下牀。
外頭來來往往也有宮女,偶爾一兩個在窗口見着她,恭敬得行了禮便走。雖話不多,卻不見冷漠的模樣。魚兒也仍舊每天過來,給她帶小點心,或者手裡打着纓絡子,把外面的事情說給她。
“最可憐的就是劉常在,原本還仗着陛下親自賜字,旁人不敢太過怠慢。這麼鬧騰了兩日,連陛下也覺得煩,乾脆連那字也要抹去,直接降做更衣。”
子冉歪着頭看魚兒,魚兒便笑:“虧得她這樣對你,你還擔心她。”
“好在陛下聽聞時,正在慄貴嬪那兒,便說,小杏兒是她孃家陪嫁的,這會兒生死未卜,底下又都是一雙雙勢利眼,她傷心難過,也是人之常情。陛下才收回成命,只讓削了那個蓉字,仍舊做她的答應。還吩咐下面的奴才們,不許欺負她們主僕。”
“哎!”魚兒嘆息:“也不過說說罷了,那些狗奴才們,表面上一套,背地裡一套,哪能真對她好呢?”
說着看子冉,卻不覺撲哧笑出來:“這不是罵自己嗎!”繼而又傷懷:“我們何嘗不也是奴才呢?”
子冉看她滿臉悽惶,伸出冰涼的手,慢慢的覆蓋住她的掌心。魚兒便笑了:“你聽聽我說的什麼混賬話!”
她挽脣淡淡的笑,目光如
水。魚兒看的有些恍神兒了,半響才唏噓道:“怪道旁人都說你好看,這會兒子我纔算明白。”她神秘兮兮的:“你雖口不能言,卻只消看人一眼,便像是能看到心底裡去。”
子冉笑,魚兒也笑。兩個人又都不再說話了,只一個凝着天邊的夕陽如血,一個低頭全心打着纓絡。
既然都是奴才,何必再爭權奪利,互相幫助不是更好麼?就像現在,痛的時候,還有個人陪在身邊。子冉不知道,此時的小杏兒怎樣了。但能有那樣的主子,因她受傷而哭的昏天黑地,不顧安危的跑去替她伸冤,也不枉主僕一場。
吃過飯魚兒自去上夜了,子冉找到她用的傷藥和幾樣吃食,打開門從側門偷偷溜出去。
她走的不算利索,但悄無聲息,文心宮是行宮,夜禁雖不比宮裡嚴,她仍舊沒點燈,只趁着月色好,低頭看路慢慢而行。
正是夏末,行宮裡多的是花樹流水,鳴蟲秋蟬,子冉行在其中,腳下的路被斑駁的花樹影子掩得失了身形,又是一襲病中的素色衣衫,只因畏寒,外頭穿了件小的夾襖,愈發收的腰身淡薄,不贏一握。
龍瑾蘭就那麼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眼角眉梢的笑意從無到有,愈來愈濃烈的成了化開的胭脂,氤得香豔嫵媚。
突地前面停下,龍瑾蘭也跟着停下來,卻見她探頭看了
看前面,緊張的肩鬆下來,彷彿嘆了口氣般的,回身施禮。
龍瑾蘭的笑意便愈發深的藏進了眼底,那湖水平靜下來,低頭看着眼前的人兒,一雙白皙的素手在身側,竟比滿身的素色衣裳還明亮。他勾脣笑出來:“不想活了,是嗎?”
子冉低着頭,搖了搖。她想活,可不能活的那麼虧心。小杏兒和劉常在淪落今日,她雖不是主使,卻是她一手促成。此時她只是贖罪而已。
“回去。”
他只說了這麼兩個字。
子冉起身,往回走,到他身側,被他攔下。
“是不是明日還要去?”
她原地不動的,點了點頭。
生死由天命,但既然活着,就要活的像個人,而不是真的變成了一條狗,一個奴才。她這些話說不出來,即便能說,也不會。
“看來這十五杖對你還是太輕巧了些兒。”龍瑾蘭轉過身,立在她面前,修長的身影,恰能將她嬌小的身姿遮蓋在他的身影之下。月色轉了,落在他身上的是蕭索的涼意,她仰起頭,剪水雙眸只留的一片明澈。
彷彿在說,便是如此,我依舊會去,但求無愧於心而已。
龍瑾蘭驀得笑了,絲絲縷縷的有笑意散開來,到月色裡成薄紗挽在子冉的喉嚨,令她狠狠的一窒,眼前竟有幾分恍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