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冉的生活還是依舊,新年過去,她照舊忙碌起來。龍瑾蘭的諸多習慣大約只有她和夏言最瞭解,且春天到了,她要抽出時間釀製桃花酒。
倒是這樣給了子冉偷懶的機會,夏言下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事影響到子冉釀酒,她就乾脆每天捧着書守在酒缸子邊兒上,連着兩個多月也不必見到龍瑾蘭。而那件事也終於在子冉的心裡漸漸淡去。
桃花落的時候,酒已經釀造的足夠醇香。子冉無論如何必須要把酒親自呈送給龍瑾蘭。
這是宮裡的規矩,諸如小廚房裡哪個宮女親自做的小點,熬出的湯藥,若非主子足夠信任,都要宮女當着主子的面兒嘗過後,主子方纔享用。如同子冉頭次託付夏言帶酒給龍瑾蘭,他便不必喝,只當做賞賜給奴才,若是真要喝,也要底下的奴才先嚐了,主子才能飲用。這規矩在皇帝那裡,尤其嚴格。
所以挑着那日天氣好,子冉親自從桃樹下挖出埋了三十六天的酒罐,擦乾淨貼上標籤,帶着去承光殿。
已經有五六十天沒有來過,承光殿看上去仍舊如往常般富麗堂皇,比起仁壽宮多了分新鮮少了些厚重的歷史感,比起承乾宮則多了份莊重少了點浮華。說不出是否喜歡,只是靠近的時候,熟悉感幾乎是牽引着她一路往裡走去。
夏言出乎預料正守在寢室的門外,一例的宮女內監,生面孔熟臉兒沾滿了兩面,均是屏聲靜氣低頭站立。瞧着陣勢,龍瑾蘭必是在的。
子冉上前對夏言行了禮,夏言也回了,目光就瞥過她手裡的酒罐:“算着也該好了。”
“是。”子冉微微屈身:“早該起,卻總沒個好天氣,恰逢今日陽光好,又是桃花妖成仙的日子,正是百年難遇的好日子。
”
“難爲你辛苦。”夏言敷衍般平淡得說完,看了眼裡面:“你多等等吧。”
想來是有人在裡面,子冉偷偷看夏言的臉色,沒有絲毫漣漪,也透露不出半點信息。難道是賢妃?那今天可真不是好日子,而是壞日子了。
想來夏言也同意忘掉那件事,想來龍瑾蘭也沒有記得,總之,賢妃並不知道,太后也不知道,她總算是平平安安逃過一劫了。所以,也不必怕賢妃了吧?子冉正低着頭同夏言站在一側糾結的時候,聽得裡面的珠簾窸窣響過,順着看過去是一雙着白底幽蘭圖案的纖巧細足正緩緩而來。
宮裡能有此等美足者唯張妃。身側夏言已經退後躬身下去,子冉也跟着一衆宮女跪下行禮。
“娘娘慢走。”夏言聲調不算洪亮的笑着,張妃便在他面前停下來:“夏公公不送送本宮麼?”
大約是連夏言也愣了一愣的,子冉聽到他片刻後回答:“是奴才的榮幸。”說着伸出胳膊供張妃搭着,宮女們跟隨在張妃夏言身後,又浩浩蕩蕩的去了。子冉不必數也算出至少有幾十名宮女,原來如今張妃的位份竟然比同賢妃了!她把自己關了兩個月,外面政局如何,竟已經完全不知曉。
夏言走了,子冉也沒什麼人可問,見裡面並無動靜,只好拜託門口的大宮女幫忙傳個話。那宮女卻是冷笑一聲:“你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紅人,想進去還用得着我們通報?”
子冉被頂的無話,只在心底哀嘆她不知又怎麼得罪這些人了。冷冷的掃了眼那宮女,正浴進去,卻聽得裡面叮噹一聲瓷器破裂的聲響。左右看過去,幾個宮女均是面色慌張左右四顧,偏生夏言又不在,想着龍瑾蘭不知出了什麼事,而張妃卻恰恰叫走了夏言
,子冉心裡咯噔得掉下去,顧不得禮儀和他的命令,幾步衝進去,到垂簾外才驟然停住。也許,裡面是有事呢?
“陛下!”她揚聲叫了一句:“桃花酒已經釀好,此時是否奉上?”
若是有什麼事,或者龍瑾蘭不回答,或者他遲疑着,她便真的進去。若是其他,他必然轟她出去,也不過捱罵而已。
裡面果真沒有應答,子冉正躊躇間卻聽得龍瑾蘭的聲音:“進來。”似是平靜,但,總有些怪異的地方。
子冉小心翼翼,不敢輕易叫人,捧着酒靠近,掀開簾子,投射着陽光的屋子裡,卻只有龍瑾蘭坐在牀邊,發出聲音的正是地上碎了的湯盅。難道是那湯有毒?子冉伺候龍瑾蘭一年,也從未見過他因爲味道不好扔東西摔東西。
而此時他的臉藏在陰靄之下,一隻手緊緊的握着牀柱,分明的骨節已經將皮膚撐開,露出白森森的顏色。他低着頭,也並沒有看她,像是極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子冉靠近桌子,把釀好的兩瓶酒放上去,小心的靠近些龍瑾蘭:“陛下,您,還好嗎?”
“酒已經釀好了?”
龍瑾蘭反問的卻是這個問題。子冉點了點頭:“是陛下。”又轉念一想:“陛下要奴婢現在試酒嗎?”
“不必!”龍瑾蘭好像特別煩躁,大手一揮,卻再次以極快的速度落在牀柱上,發出碰的一聲。子冉驚得頓時後退了半步,以爲龍瑾蘭要站起來,卻見他仍舊只是低着頭坐着,半響才道:“朕以爲,你這輩子都釀不出來了!”他說着竟然笑起來,雖然笑聲在子冉聽來,深沉的彷彿藏着她永遠猜不透的東西。
所以她沒有回答,靜默得站在他對面。
“不準備走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