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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蘇家,據說是唐朝時眉州刺史蘇味道之後,但當時只有士族纔有族譜……程家爲什麼稱‘江卿’,就是因爲人家有家譜……蘇家沒有族譜,所以沒有實據。就這麼一直稀裡糊塗到了蘇洵這一輩,他的哥哥蘇渙中進士了,整個蘇氏都與有榮焉,後來老爺子蘇序去世,下葬立碑時,便有人提議,咱們也整本族譜吧。
這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就落在公認全族學問第二的蘇洵身上,他經過多年不懈考證,終於把蘇家從蘇味道到蘇序的九代源流整明白,讓眉山三百多戶姓蘇的,一下找到了祖宗……
不要小看這小小的一本族譜,卻可以使具有血緣關係的同族人,凝聚而成爲宗族。果不其然,自從看到這本族譜,蘇氏族人便生出血脈相連的感覺。他們一致決定,將其刻在碑上,立在祖墳旁,以供子孫瞻仰拜祭。
爲了保護族譜不受風霜侵襲,蘇氏族人還湊錢,建了一座族譜亭。至於刻碑的差事,便又交給尤擅此道的蘇洵。今天,乃是族譜立碑的日子,全族男丁近千人,都聚集到祖墳,以慶祝這一盛事。
陳恪和宋端平,也作爲嘉賓,被蘇洵請來觀禮,兩人自然提不起興趣,只是出於禮貌,才肅然站在亭邊,看滿眼的蘇家人,在那裡被司儀指揮着幹這幹那。
宋端平兩眼發直,聲如蚊鳴道:“你說蘇老伯叫我們來幹啥?”
陳恪搖搖頭,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
“我感覺,他所圖非淺。”宋端平小聲道:“來路上,你看他整個人,那就是要拼命的架勢。”
“嗯。”陳恪點點頭,他也覺着,蘇洵八成要放大招了。
兩人正說着話,見蘇洵站在了碑亭前,便都住了嘴。
只見蘇老泉今天穿一身藍黑色的祭服,目光深沉的掃過衆人,聲音震耳道:“我蘇氏自遠祖遷至眉山已累十世,僅眉山一地,蘇姓者便不下千人,然關係親近的不超過百人,每逢年節亦不能一起歡樂相聚。關係稍遠的,更至於不相互走動,這樣就沒有辦法向鄉里表明我們是一族人,我等也就時常被豪族欺負。因此不肖受族老所託,作此《蘇氏族譜》,在高祖墳塋的西南立亭,並且刻石紀念。”
“我之所以不辭辛苦的整理族譜,是爲了告訴全族人,血濃於水,我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希望凡是在現場的人,從今以後,家裡老人去世了,大家都去出喪;家裡有人結婚了,大家都去參加婚禮;若祖宗有鰥寡孤獨,那麼族中富人就要收養扶住。如果哪個族人遇到欺辱,大家都要鼎力支持!如果有人不這樣做,族人一起來唾棄他!”
蘇洵的這段開場白講得確實夠深情重義,聽得族人眼淚嘩嘩的、連陳恪也以爲,自己是來觀看,宗族社會是怎樣形成的……在這之前,人們並沒有宗族觀念,都是以小家庭爲單位生活,但看蘇洵這架勢,似乎正是後世大宗族時代的濫觴。
但當他聽到‘如果哪個族人遇到欺辱、大家都要鼎力支持’時,表情不禁有些怪異,這蘇老泉,不會吧……
果然,鋪墊完成,蘇洵的真實目的暴露出來。他話鋒即轉:“爲什麼要強調這個,因爲鄉里的風俗已經敗壞了。猶記我小時候,鄉人們尤知道棄惡揚善,見到有行不義者,大家都會一起唾棄他,讓他無法立足。可現在呢?卻將那些不義之舉視爲尋常,與那些不義之徒相安無事。這一切,都是從鄉中某人開始的!”
衆族人頓時面面相覷,蘇老泉這是要罵誰啊?
只聽蘇洵的聲調陡然升高,厲聲:“這人家,是鄉里號稱‘江卿’的望族。也正因爲此,他對鄉里的風氣敗壞極大,遠超等閒!”
“自此人逐其兄之遺孤子不恤,而鄉里骨肉之恩薄!”
“自此人奪其先人之貲田而欺其諸孤子,而鄉里孝悌之行缺!”
“自此人之爲其諸孤子之所告訴,而鄉里禮義之節廢!”
“自此人以其子妾加其妻也,而鄉里嫡庶之別混!”
“自此人篤於聲色而父子雜處不嚴也,而閨門之政亂!”
“自此人之瀆財無厭,惟富者之爲賢也,而廉恥之路塞!”
陳恪、宋端平、蘇軾兄弟、以及在場所有的蘇氏族人,下巴全都驚到地上。傻子都能聽出,他是罵得誰,還罵得如此狗血噴頭!
還沒完,又聽蘇洵接着批判道:“此六種惡行,便是我年少時,大家極力唾棄的不義之舉。現在卻有一些無知的人說:他是何等人啊,尚且這麼做,我們自然亦無不可。殊不知他的車馬顯赫、婢妾靚麗,足以蕩惑里巷之小人!其官爵貨力足以搖動府縣!其矯詐修飾言語足以欺罔君子,實乃州里之大盜也!”
頓一下,蘇洵最後放緩了語氣道:“我不敢把這告訴鄉里人,只能寫入《族譜亭記》,私下告誡我的族人莫受他的影響,二來讓他自己聽說了面熱內慚,汗出而食不下也!”
這得多大仇啊,不僅罵個狗血噴頭,還得刻在碑上。蘇老泉發起狠來這股子刻毒勁兒,真叫人不寒而慄。
‘不過,我喜歡……’陳恪卻暗暗讚道,就像孔夫子教導我們的——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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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青神的船上,蘇洵一掃陰霾,抱着一罈酒,邊飲邊笑,彷彿做了件極快意之事一般。
陳恪四個坐在船尾,小聲說話。
“你老子這手太狠了,竟然在族譜碑上如此詈罵程浚,把程家直接逼到牆角了。”宋端平挑起大拇指道:“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何止老辣,簡直是毒辣!”陳恪也服氣道:“蘇老伯這一手,比我的主意高過了,可謂一招定乾坤!”
“……”蘇家兄弟卻有些尷尬,畢竟是家醜,現在卻被老爹外揚了,他倆自然無法像陳宋二人那樣輕鬆,更不好評價。但兄弟倆都是極聰慧之人,自然知道,讓老爹這樣一鬧,局面徹底逆轉了。
蘇洵的作法看似魯莽,卻是兵法中的‘先下手爲強’。知道衝突不可避免,我便搶在你下手之前,先抓住你的問題大做文章,務求痛快淋漓大白天下,讓兩家的矛盾舉世皆知。
更何況,程浚還是省級幹部,這樣兩家接下來再有什麼官司衝突,必然是衆所矚目。
只要衆所矚目了,事情就好辦了。因爲若是府縣官偏袒的話,勢必會被人說成是‘官官相護’。這在別的朝代,不算什麼大事兒。但在宋代例外,且不說有磨勘司、御史臺如何,單說本朝疊牀架屋的官職設定,就要了老命。
宋代極品的任官制度暫不贅述,只要知道,‘知州’也好,‘知縣’也罷,都不是正式的官職名,而是一種‘差遣’,全名分別叫‘知州事’、‘知縣事’。而其本官,可能是京城某個衙門裡的主事、員外郎之類,只是從來沒去上過班罷了。
不是大人們故意曠工,而是那裡本來就沒他們的位子。真正坐在他們位子上的,本官卻是別的衙門,也都是被‘差遣’過來的。
別說外人看的暈頭轉向,就連官員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屬於哪個衙門。
不知道就對了,此乃太祖皇帝玄妙的帝王之術,你不用知道自己屬於哪裡,只要知道自己的‘差遣’,把自己當成大宋王朝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就行了。
至於那些沒有‘差遣’的官員,就不幸成爲傳說中‘冗官’之一。多而無用謂之‘冗’,而大宋朝多而無用的官員,幾乎佔了官員隊伍的一半之數。便造成狼多肉少的局面,尤其是那些搶手的官職,都是好幾人皆覬覦一旁,就等着現任犯錯,好接過他的‘差遣’了。
沒有固定任期的差事,還有那麼多等着接班的,讓官員們不得不小心謹慎,‘四平八穩、不惹是非’,就成了絕大多數官員的當官經。
所以事情一旦鬧大,官府只能秉公處理,什麼‘慣例’就都是浮雲了……
而蘇洵將炮打程家的大字報,刻在族譜碑上,讓程家人想要匯蹤滅跡、消除影響都不可能……除非他們把蘇氏的族譜碑砸了,但那無異於挖人祖墳,事情就更大了。
所以程家人非但不能毀掉這塊碑,還得派人守着,以免有人栽贓陷害。
但程家又不敢告蘇洵誹謗,因爲他所指控的每件事,都是有根有據的。若是倒查開來,丟人的只能是程家。
這就像兩人打架一個道理,任你力氣再大,倘被我捏住了卵子,就一點咒念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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