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奈奈不是神仙。
雖然在很多人的心中她就是一個可以通曉天機的神仙。所以,無數的人想從她的嘴巴里知道未來到底會發生些什麼,也有無數的人這麼問了,她都不會覺得奇怪。將心比心,如果有一個從一千年以後來的人就這麼出現在她的眼前,她也會迫不及待的想從他的嘴裡知道一些所謂的天機。
所以,她很理解這些人的想法,她也對於這樣問的人很寬容,面對他們的時候,不驕不躁,保證自己的平和就好,其他的,她實在是無暇顧及。
可是,世界上有一萬個人來問她是不是大漢要完了,她都不會覺得奇怪,也不會覺得難以回答。偏偏沒有這樣的一萬人,只有一個人這樣問。
這個人,卻是偏偏最不該問這個問題的人。
拓奈奈愣愣的看着漢靈帝那張白淨的臉孔從匍匐的手臂中緩緩的擡了起來,那雙並不大的眼睛專注的看着她,如同專注的看着一位神。
她下意識的撇了撇嘴角,並不認同這樣的目光,她不是神。她不要人這樣的仰望,她不過是一個人而已。可是,就算是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對於漢靈帝的問題打了一個寒戰,這句話是大逆,從普通人嘴裡說出來那就是人頭落地,可是,這句話卻偏偏從這一國之君的嘴巴里說出來……
這讓拓奈奈不得不去懷疑漢靈帝的動機,他到底是想知道些什麼?還是想試探她什麼?或者說,他,已經對於這個王朝失去了信心?會嗎?每個皇帝不都是驕傲的嗎?他們從來不都是認爲自己地王朝可以千秋萬代的嗎?他們從來不都是認爲自己是可以主宰一切的神嗎?爲何現在又問出這樣的話?
沉默了許久。就在漢靈帝以爲自己永遠都等不來拓奈奈開口說話的時候,她那冰冷得如同石頭一樣的聲音,從她的脣邊硬邦邦的流瀉了出來:“陛下,何出此言?”
拓奈奈的話聲音不大,可是,卻沒有一絲一毫地情緒。她挺直了脊背端坐在那裡,好像是一尊在寺廟裡端坐的菩薩,寶相莊嚴,面孔上帶着淡淡的微笑。那和最拙劣的畫師畫上般的笑容,拘束而遙遠。
面對着這樣的面孔,面對着這樣的笑容,漢靈帝那積聚了多時的勇氣,彷彿在這一瞬間就消失殆盡。他原本因爲緊張而聳起來地肩膀,重重的放了下來。眼睛更是不再敢看面前的這個女子,嘴角微微的蠕動着,露出了一抹苦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說出這樣的話。”
“陛下。你不要多慮。”拓奈奈伸出了手,輕輕地拍了拍漢靈帝的肩膀,好像是安慰地意思。這個動作其實是大不敬的,可是,在此時此刻。漢靈帝大概也不會向她追究這個所謂的大不敬的罪過吧,要知道。這個時候的漢靈帝,最最想要的就是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了。而自己,不過是他想要抓住地救命稻草而已。
“不要多慮!”漢靈帝只是靜靜的看着拓奈奈,看了很久,久得拓奈奈幾乎他要這麼跟自己相看兩不厭,直到天長地久細水長流了。可是,他卻又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那個動作利落得幾乎讓拓奈奈看見了武林高手。而他接下去的大吼大叫又讓拓奈奈幾乎覺得自己看見了咆哮馬的前世。
“不要多慮!我怎麼可能不要多慮!我是身居宮中,可是,我不是傻子!我不是不知道現在世上已經變成了什麼,我不是張開眼睛就知道看美人,張開嘴巴就知道吃喝的昏君,我是……”漢靈帝那微胖的身體在春風中不停的蹦跳着,步履實在是靈活。這讓拓奈奈有些折服。沒有想到這樣一樣養尊處優地皇帝還能如此?
她抿住了嘴脣,想把自己所有地抗議都憋死在肚子裡。他本來就是一個睜開眼睛就知道看美人。張開嘴巴就知道吃喝的昏君,事實就是如此,還有什麼抵賴地?不過,這也只是自己想想罷了,她保持着嘴角的抹疏遠的笑容,看着漢靈帝那如同跳樑小醜一樣的垂死掙扎,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漢靈帝跳了一陣子,鬧了一陣子,見拓奈奈還是無動於衷,忽然衝到了她的面前,瞪大了血紅的雙眼盯着她,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不過吧,這個傢伙不會想不通直接把自己剁了吧。拓奈奈緊張的抓着自己的袖子,悄悄的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十分的不安。
可是,這個男人下一步做的事情卻真的是幾乎將她給嚇死。
只見他雙眼一閉,雙膝一彎,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拓奈奈的面前。
她只是愣了一下,接着就跟屁股上長了彈簧一樣從凳子上跳了起來,立刻躲得遠遠的:“陛下,你這是做什麼!”
“天人,請你救救我大漢吧!”漢靈帝挺直了脊樑,直直的跪在那裡,他的聲音嘶啞,語調空洞,一種前所未有的壓抑一瞬間就好像是海浪一樣將拓奈奈沒頂吞噬。
靜靜的看着跪在不遠處的漢靈帝,拓奈奈那原本平靜無波的內心中忽然嫌棄了滔天的憤怒。是的,憤怒。她不過是一個凡人,爲什麼會有這麼多這麼多的人都來尋求她的保護?而就連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也要來湊個熱鬧嗎?
不是說皇帝的膝蓋只是跪天跪父嗎?那麼他跪在她面前算怎麼一回事?當她是天?要把所有原本屬於他的責任轉嫁在她的身上嗎?世界上怎麼會又這樣不負責人的男人?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荒誕的事情!
“陛下!”拓奈奈的聲音也變得尖利了起來:“你憑什麼覺得我能擔得起你這一跪!”
“你是天人啊!”漢靈帝看了一眼拓奈奈那憤怒的容顏,然後緩緩的低下了頭。
那漢白玉的地板上,忽然落下了一滴,又一滴的潮溼。
那潮溼也落在了拓奈奈的心裡,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