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枝頭,牆上杏花俏。
牡丹樓後院,或悠悠揚揚,或旖旎纏綿的琴瑟琵琶聲連綿不絕。
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捧着小碗,喜滋滋的吃着飯,他長得粉雕玉琢,十分精緻。
忽然,一個眼睛與他十分相似的漂亮女子從門外進來,看到小男孩時,陡然暴怒,一步上來拍掉小男孩手裡的小碗。
只聽“啪”的一聲,碗碎成幾塊,裡面的青椒溜肥腸灑在地上,眼看不能吃了。
小男孩整個人都懵了,愣愣的望着進來的女子。
“誰準你吃肥腸,不許吃這些掉價玩意兒。”女子見小男孩發愣,又一把抓住他的小胳膊,“我說話你聽到沒有!”
小男孩這纔回過神來,因爲驚嚇,眼裡漸漸起了霧氣,但還沒哭出來,就被女子一巴掌鬆開,差點跌在地上。
女子彷彿沒發現他被嚇着了,說:“你看看人家公子哥會吃這些?你要成爲真正的公子,知道嗎?娘可只指望你了,你要給娘爭氣!”
五歲的小男孩一點也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只知道不能再吃肥腸,不然娘會生氣。
……
又是一年春,牡丹樓臨江而居,偶爾有風箏從對岸落到院子裡。
一天晚上,大約長大一點的小男孩在院子裡撿到一隻完好無損的風箏,風箏繪着漂亮的鴛鴦,顯然是哪家姑娘的,可小男孩不介意,他一直羨慕那些有風箏的人。
小男孩實在捨不得這隻風箏,可又從來不會欺騙孃親,所以他拿着風箏去找娘。
他的娘在涼亭裡跟男人喝酒,他在很遠的地方就聽到孃的嬌笑。
他不明白爲什麼,他覺得難過,覺得噁心。
小男孩轉身跑回娘住的房間,不知爲什麼哭了好久,等娘回來的時候,他纔想起風箏。
可他剛說出想出去放風箏,就被醉醺醺的娘抓過風箏,她一腳踩在風箏上碾了好幾下,喝道:“誰家公子像野孩子似的出去放風箏!還不去背先生教你的詩詞!”
……
小男孩得到了一個陀螺,他開心的在院子裡玩耍,但被娘發現以後,陀螺就被扔掉了。
小男孩跟牡丹樓的雜役學會吹樹葉,娘把他狠狠教訓了一頓,他再也不碰樹葉。
……
許許多多,有些記得,有些已經記不起來,都是那個漸漸長大的小男孩的回憶。
在不知不覺中,小男孩爲了成爲讓娘滿意的世家公子,沒有自己的愛好,沒有自己的喜歡,變成一個千方百計僞裝自己的,娘心目中的貴公子……
“你怎麼了?”
忽然響起的聲音拉回蘇真的思緒,他回過神,看到一張清麗脫俗的臉,雖然蒼白病弱,卻乾淨無垢。
蘇真眼前彷彿還有那一年的春花,嘴裡彷彿有那年溜肥腸的味道,他看着蘇蘇,笑了笑:“沒什麼。”
說着,蘇真又夾一塊肥腸吃了,微笑道:“好久沒吃了,有點懷念。”
蘇蘇沒有多問,她已經放下筷子,輕聲道:“你喜歡吃就多吃一點吧。”
蘇真微微愣了愣,這是蘇蘇難得對他的溫柔,他彷彿聽出了蘇蘇話中一絲只對楚九歌散發過的迴護和照顧。
不過,這或許是錯覺,只是他剛剛陷入回憶後清醒過來產生的錯覺。
但蘇真清楚,蘇蘇是一個溫柔的女子,在她面前不需要僞裝,不需要介意,更不需要防備,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她只會安安靜靜的看着,任由他做任何事。
在蘇蘇面前可以放鬆的做自己……
蘇真神態輕鬆許多,他看看還剩了不少的溜肥腸,“好,我多吃點,不過紅蘇怎麼不吃了?”
蘇蘇淡淡道;“我夠了。”
果然是溫柔的人……
蘇真心中暖洋洋的,這是第一個不在乎其他,只是他喜歡就讓給他的人。
蘇蘇不知道蘇真這想法,不然絕對會告訴他他想太多,她只是吃飽了,剩的給他而已……
蘇真很久沒吃這麼滿足的一頓飯,吃完以後又看了看蘇蘇,卻發現她神色疲倦,有一絲鬱鬱寡歡,頓時,蘇真本來放鬆喜悅的心情一掃而空,心裡一痛。
他起身去扶蘇蘇:“紅蘇,我扶你上牀歇息。”
等蘇蘇回到牀上坐着,蘇真半天沒有說話,他心中非常內疚,不知該如何彌補。
蘇蘇原本清冷如月的容顏上,此時含着淡淡的愁緒,叫人心生憐愛,可也叫蘇真清楚,她這是毒藥藥效外露。
他看着蘇蘇,下意識輕聲問道:“紅蘇,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沒有。”蘇蘇回答的聲音更輕了。
蘇真嘆息,既相信這是蘇蘇真正的答案,又不甘心什麼都做不成,他繼續道:“不管什麼都可以,紅蘇,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趕緊走人可以嗎?
默默地在心裡回了一句,蘇蘇答道:“真的沒有。”
她真的沒有什麼想要的。
她不會因爲中了致命毒藥而失色,更不會爲了別人的承諾而貪婪。
無慾無求,無悲無喜。
蘇真注視着蘇蘇,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又痛又甜,既嚮往又感慨。
看着看着,蘇真溫柔的道:“你要不要跟大夫人住一起?”
蘇蘇真被嚇一跳,以爲他看出什麼來了,但是瞅着他看了半天,卻只能看見他溫柔的眼神。心裡搞不清楚他內心的想法,但又無法抗拒跟母親朝夕相處的誘惑,猶豫了一下,她輕輕點頭:“好。”
蘇真這才又露出淡淡的笑容,道:“那我這就叫人安排,你先歇一會兒,下午就可以住過去。”
蘇蘇微微點頭:“可以。”
得到同意,蘇真幫蘇蘇躺下,替她蓋好被子,又叫人收了碗筷,最後才合上門離開。
蘇真覺得蘇蘇同敏夫人住一起應該會開心一些,敏夫人雖然虛僞,可比起他的娘要適合跟蘇蘇相處,還可以同蘇蘇說話……蘇蘇的毒發作起來的時候,有個人在身旁照顧她,她也不會那麼痛苦。
一想到她身上的毒,還有那個絲毫不給他面子,在他地盤上肆意撒野的毒師,蘇真就忍不住垂下眼眸,眼中流過毒蛇一樣的光。
吩咐下人收拾院子後,蘇真回書房交代了一下事情,準備入宮求藥。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宮中正在發生一件事。
一件足以改變他,蘇蘇,以及許多人的人生,乃至於改變天下大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