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牢。
蘇真依舊靜靜的坐在牢房中,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卻與之前不同,他的眼底深深埋藏着一點火星。
昨天,龍寒宮派人傳他去宮裡的時候,他萬萬沒想到會目睹母親的死。
此時他已經平靜,然而,蘇真清楚,從此以後,他再沒有了根。
外面傳來獄卒的聲音,引着什麼人漸漸走近。
“蘇真,宰相大人來看你了!”獄卒在門外喊道,一邊打開了牢門。
蘇真站起身,慢慢的轉過身,望向從牢門外走進來的蘇中正。
從外貌上來看,蘇真五官跟顏如玉很相似,可是此時跟蘇中正面對面站着,卻能讓人清楚的意識到兩人容貌上的幾分相像之處。
是一種沒人提醒會被忽視,可一旦意識到兩人是父子,就會感受到“啊,長得真像”的相似感。
雖然打心底的排斥、反感、不承認,可如今真的面對面,蘇中正暗道不妙,他心裡竟沒那麼堅持,多了一丁點來自血緣的心軟,無關風月。
不過久居上位,蘇中正早就有了調節感情和理智的能力,除非事關敏夫人和蘇蘇,否則他不會動搖。
蘇中正很快恢復完全理智的心態,揮退獄卒,對蘇真淡淡道:“你母親的後事,你怎麼打算?”
聞言,蘇真脣邊浮現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道:“宰相爽快人,我想請你幫我買一塊風水寶地安葬我娘。”
蘇中正知道蘇真是個聰明人,既然他的要求跟敏夫人的一致,就用不着扯皮,不過他並不想放過機會,又道:“老夫爲何要幫你買?你現在還是階下之囚。”
蘇真微微一笑,消瘦的容顏展現極其有魅力的微笑,他道:“我們現在有共同的敵人,宰相大人。”
聰明人說話不需要說得太詳細,一句話就能達成默契。
蘇中正看着蘇真,兩人半晌沒有說話,最後,蘇中正道:“老夫等着你的投名狀。”
蘇真含笑點頭。
在蘇中正離開時,蘇真忽然又開口道:“我的母親,拜託你風風光光安葬她,宰相大人。”
蘇中正沒有回頭,只略微停了停,才點點頭,頭也不回的離開牢房。
血脈上是事實的父子倆相處起來卻沒有一丁點父子的感覺,從始至終都只是建立了合作關係的獨立個體。
蘇真知道,這一輩子他都不可能把蘇中正當做父親。
蘇中正也知道,這輩子他都不可能將蘇真看做自己的孩子。
這一生,蘇中正只有一個孩子,是敏夫人差點用她的命換來的女兒,蘇蘇。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這一回府,就又多了個女兒。
蘇蘇穿着白衣,玉雪聰穎,透着機靈,而她身邊又站着個俏麗的紅裙姑娘,身高與蘇蘇相差不多,有一張稍遜於蘇蘇的美麗面孔,有幾分嫵媚,琥珀色的眼眸十分靈秀,一看就是個靈氣逼人的姑娘。
一回府就聽人說府上來了個自稱是失散多年的女兒,蘇中正此時整個人都板着臉,不高興。
他一看蘇蘇就猜到了大概,怒道:“你個不肖女,又在搗蛋,說,怎麼回事?”
蘇蘇吐吐舌頭,拿眼睛給身邊的紅裙姑娘遞了個眼色,嬉笑道:“這個,爹你都說女兒是不肖女了嘛,我就給您找個乖女兒咯!”
“胡說八道,你爹哪來的第二個女兒,叫你娘知道,是想氣壞她嗎!”蘇中正很生氣。
“爹您怎麼不認,娘都說這是失她散多年的女兒呢!”蘇蘇說着,連忙扯扯紅裙姑娘。
紅裙姑娘眨眨眼,笑嘻嘻的上前道:“是呀,爹,您不信我和蘇蘇,也該信娘呀,啊,莫非爹覺得娘沒信服力哦?”
蘇中正還沒有開口,敏夫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原來如此。”
敏夫人笑吟吟的走進來,慈愛的看了看蘇蘇,目光掃過紅裙姑娘,又對蘇中正笑道:“夫君心裡,妾身竟然不可信嗎?”
蘇中正冷汗都下來了。
這回家就冒出一個女兒,蘇中正真心不信,可面對三個女人的咄咄相逼,他忽然產生了“我真的錯了吧”的疑問。
於是,朝堂上翻雲覆雨的宰相蘇中正,一下子氣勢軟弱,狐疑的看看紅裙姑娘,忽然發現她真的長得跟蘇蘇挺像的……
“真的是……我們失散多年的女兒?”蘇中正對人生產生了懷疑。
蘇蘇差點哈哈大笑,只能趴到紅裙姑娘的肩上埋頭無聲發笑,紅裙姑娘拍拍她的背,滿面笑容。
敏夫人似笑非笑道:“這是我們的女兒蘇紫,當年難產,就是因爲雙胞胎,門口來了個道士說小紫命中有劫難,必須在山上清修化解,如今到了時候,才放她回來。”
說着,她又伸手拉過蘇紫,一手拿手帕擦眼角,道:“我苦命的女兒,這些年你受苦了!”
蘇紫也一臉感動:“娘,回到您二老身邊,女兒就幸福了。”
……爲什麼我不知道!
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什麼雙胞胎!什麼蘇紫!什麼道士!統統沒有印象!
蘇中正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母慈女孝。
難道什麼時候,他中毒忘記了這麼個女兒嗎?
這個倒不是不可能,按照那麼多年前就開始的暗算,蘇中正真不懷疑太后在暗算敏夫人難產和不孕不育以後,不會給他來個可怕的失憶毒藥……
想到這,蘇中正不禁問蘇蘇:“閨女,有什麼毒藥能讓人失憶啊?”
看着被忽悠得滿臉信服的蘇中正,蘇蘇揉着抽筋的肚子,忍住大笑的衝動,認真的說:“爹,有幾種毒能造成失憶效果,您怎麼問這個呢?”
蘇中正微微皺眉,道:“爹懷疑太后或皇帝什麼時候下毒,叫爹忘記紫紫的事,唉,紫紫,爹不是故意的。”
他歉疚的看向蘇紫。
蘇紫大大方方的讓蘇中正看了又看,靈秀中又透着狡黠,十分惹人喜歡。
不過心裡卻更加疑惑,因爲即使蘇紫整體上跟蘇蘇相似,也就是跟他和敏夫人相似,可蘇中正從蘇紫身上感受不到那種玄妙的感應。
就連蘇真身上,蘇中正都感覺到了,怎麼蘇紫身上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慶國的宰相大人,今天十分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