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將手中的銀票和私印都交給月殺,只將那三本賬冊拿在了手中,看向元相國,問:“數目全都對得上,相國大人還有何話要質疑?不止這一筆,與奉縣這本賬冊裡相關的三年出入賬,這三本賬冊全都對得上,一筆一筆,要我全都念出來嗎?”
奉縣到盛京的路程差不多是五六日,而奉縣知縣孝敬給胡文孺銀兩的日子和胡文孺去興隆銀號取銀的日子正好相差五日!
堂上鴉雀無聲,傻子都聽得出,三本賬冊——奉縣的、興隆銀號的、升昌錢莊的,雖然是倒着唸的,但出入賬的日子和數目全部對上了!
“元隆十六年五月十日,獻恩師胡文孺五萬兩!”
“元隆十六年二月二十七,獻恩師胡文孺十萬兩!”
“元隆十六年二月二十,朝廷撥西北軍撫卹銀兩十五萬兩!”
暮青啪一聲合上賬冊,聲音響得百官肩頭一顫,只見她將那賬冊丟給月殺,又將奉縣知縣的那本賬冊一翻,再念!
元相國眼一眯,眼底似迸出異光,臉色如那賬本上的墨跡和印跡,黑紅難辨。
念罷,暮青將那賬冊一翻,面向百官,左右一展示,便將那賬冊面向元相國,叩了叩上頭蓋着的私印,那私印大紅顏色,刺得人眼疼。偏偏暮青不罷休,把她手中私刻的那胡府的圖章與那賬本上的當面一對,一模一樣!
“元隆十六年五月十五,出賬五萬兩!上蓋胡府私印!”
“元隆十六年三月初三,出賬十萬兩!上蓋胡府私印!”
暮青嘩啦啦一翻,翻到摺好之處,又念!
只見那賬冊封皮上寫着“興隆”二字,胡文孺眼皮一跳,這赫然是興隆銀號的賬冊!
怎麼又有賬本?
月殺從懷裡拿出給她,百官一驚!
念罷,她手向月殺一伸,道:“賬本!”
“元隆十六年五月十五,入五萬兩!”
“元隆十六年三月初三,入十萬兩!”
元相國還未說話,暮青便伸手從元修手中將那賬本給抽了回來,嘩啦啦一翻,翻到其中摺好的幾頁,念!
“那這本賬冊裡的數目已經超出了這個數目,足有八百多萬兩!”暮青一語驚人,這回看的是元相國,“相國大人如果說奉縣的賬冊有假,那麼這本呢?這可是拿着胡大人的私印取出的賬本!”
撫卹銀兩一事他看得重,每年朝中報到軍中的銀兩數目他都有過目,案發後他更是去信西北,將這八年朝廷所報的公文都八百里加急送了來,數目他不會記錯,五百八十七萬兩整!
元修邊翻賬本邊道:“五百八十七萬兩。”
這些過程暮青當然是不能說的,她把賬本丟給元修,當堂問:“你是西北軍主帥,朝中每年下撥的撫卹銀兩數目都會報給你,總數有多少?”
因此,她便派月殺查遍了外城的錢莊,月部在江湖上最擅蒐集情報,很容易便查到了升昌錢莊夜裡有神秘人出入,並查出那人是胡府的管家。月部的隱衛便拿着刻好的私章,易容成胡府管家,夜裡到錢莊聲稱最近朝中查案風聲緊,要取回賬本保管,於是賬本就到手了。
這錢莊不可能是用來洗錢的興隆銀號,也不可能是存胡府銀兩的恆通銀號,最可能的是第三家銀號,而這家銀號一定在外城。原因還是那句話,元家要起事,銀子在外城用起來方便。
第三種推測是最爲方便的藏銀途徑,雖然看起來一旦出事容易被查,但除了怕被元修發現,元家根本不怕被別人發現。而此案若非偶然被揭開,恐怕到元家起事時元修還不知情,既如此,銀子爲何不放在最省事方便之處?且從逆向思維來說,假如元修發現了此事,他最先想到的可能會是銀子被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而非錢莊。
第二種推測有可能,但是把銀子從錢莊裡裝箱運出來耗費人力,且容易惹眼。
第一種推測不成立,因爲元家將來是要起事的,太平盛世時銀票管用,戰亂時沒人認銀票,只認現銀。
胡文孺要藏銀子,他有三個選擇——一是把銀票藏在家中、別院或是像奉縣知縣那樣埋在其他地方;二是把銀票兌成銀子,建一處地牢或是庫房,將銀子藏進去;三是直接將銀子存放在銀莊。
暮青在拿到奉縣的木匣後就猜測胡文孺會將銀兩存去外城了,因爲元相國老謀深算愛重名聲,此案即便他有關,他也不會親自沾手,這筆撫卹銀兩很可能由胡文孺保管着,如此一來,即便日後有失,此事也可以由胡文孺擔着,他至多是“被矇蔽”了。不管有人信無人信,他貴爲相國攝政多年,朝中不會有人敢揭穿他,而他是元修的父親,只要沒有證據,元修再不信,出於父子之情,也會願意相信他。
偏堂簾後,步惜歡瞧着暮青那眉頭,不由低低一笑,她一定是覺得百官把她想得蠢了。
胡文孺兩眼一黑,元相國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百官側目齊望暮青,看得暮青眉頭漸漸皺起。
胡文孺也沒想到暮青竟然能查到,但讓他更沒想到的是,暮青看到他的神情後面無表情道:“這事明顯沒難度,太容易想到——如果想要藏一具屍體,最好的法子是把這具屍體藏進別人的墓裡。同理,想要藏一筆銀子,最好的法子就是把銀子藏進銀子成堆的錢莊。”
但這正是胡文孺的高明之處,誰會想到那麼重要的一筆銀兩,他會存到外城一家無甚名氣的小錢莊裡呢?
在盛京城裡開銀號的多有達官顯貴的門路,官宦人家的府裡有庫房,若將銀子送入錢莊保管,多會選信得過的,內城銀號、錢莊、當鋪裡的掌櫃不是哪家夫人的遠親,就是哪家府上總管的親眷,總之與朝臣府上多有關係,沒這層關係,官宦人家還不放心將錢財存進去。而升昌錢莊在外城,接的多是商號的生意,與內城的錢莊不同,因此朝臣們對這家錢莊都無甚印象。
升昌錢莊!
胡文孺原本看見暮青私刻的那隻胡府私印時臉就黑了,再看那賬本,泛黃的封皮上寫着墨跡老舊的兩個大字——升昌!
“我命人照此刻了胡府的私印,扮作胡府的管家到恆通銀號查了賬,胡大人不傻,恆通銀號是他存家銀之處,撫卹銀兩他沒存到那裡,但我在盛京城裡的一家小錢莊查到了這筆銀兩的下落。”暮青說完,派人將月殺喚進了大堂,她要帶的證據太多,身上塞不下了,只能讓月殺幫她帶着,她從月殺身上又取出本賬冊,在胡文孺面前晃了晃。
相較於百官的面色,元修的臉色也有些古怪,他往暮青懷裡瞥了一眼。從她開始拿證據,她先從身上拿出了奉縣的賬本和書信,後來又拿出了那兩晚贏的銀票,現在又是印章……她懷裡藏了多少東西?還有什麼?
那印章外形和大小與胡府銀票上的私印果然一模一樣!
那些府中的銀票被暮青攥在手上的朝官臉色皆變,一個念頭剛生出,便見暮青從懷裡拿出了只印章。
壞了!
私印……
原來賭錢是假,她要這些銀票上的私印纔是真?
她當初去玉春樓賭錢,朝中無人弄得明白她的真意,儘管知道她的意圖定與查察撫卹銀兩案有關,但是賭了兩晚,哪怕把京中子弟都贏掉了褲子,她也沒法拿贏來的銀兩做文章。畢竟盛京官宦人家都是大族,其中有不少昌盛了百年的,府中積蓄頗豐,家中子弟輸的那些銀子不過是九牛一毛的小數目,不能硬說這些銀子就是從西北軍的撫卹銀裡貪來的,因此這些日子沒人看得懂她此舉的真意。
原來如此!
百官盯着那銀票上鮮紅的私印,這下何止眼疼,頭也跟着疼起來了。
暮青又將那沓銀票在百官眼前晃了晃,“有了胡府的私印,想查出胡大人在盛京哪家銀號裡存了多少銀兩,實在是易如反掌!”
暮青看着百官的神色,星眸懾人,忽然將那沓銀票一翻,讓票面面向百官,一指上面蓋着的兩道大印,道:“這些銀票存在恆通銀號,上面有恆通銀號的大印和胡府的私印。我想有能耐把官銀洗成私銀的人,應該不會傻到將銀子存在一家銀號裡。奉縣知縣將撫卹銀兩化成銀票存進了興隆銀號,胡大人不可能任由銀子在興隆銀號裡放着,取出來藏好或是存入別家銀號纔是該做的。”
盛京的官宦人家多是大族,一萬多兩銀子對哪家來說都是小數目,誰看在眼裡了?這些銀票與胡文孺貪污西北軍撫卹銀兩有何關係?
不就是一萬多兩?
百官聞言面面相覷,神情古怪。
暮青將最上面的拿出來一錯,數着足有二十來張,“這是胡公子在玉春樓輸給我的,兩晚上,胡公子輸了足有一萬多兩。”
那一沓銀票看得百官眼疼,不知其中有多少是自家的,又會被拿來做何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