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頗爲肯定,卻無人知曉理由爲何。
“首先,酒囊裡的酒無毒。”暮青走去盆邊,將多傑的酒囊撈了出來,自斟了杯酒,稍觀酒色後嚐了一小口。草原烈酒辛辣,她不會飲酒,品不出香醇來,只覺一口酒自舌尖兒辣到舌根,頗煞喉腸。
“辣!”暮青皺眉咳了聲,這酒比奉縣客棧廚房裡喝的那些壺底兒烈得多!
步惜歡瞧着暮青皺緊的眉頭,笑意微濃,眸光若流華。
嗯,飲酒時倒有些像女子。
“你嚐嚐。”暮青忽然伸手,當殿將酒盞一遞,遞給元修,“這辣刺激味覺,我品不出別的味兒來。”
步惜歡笑意忽滯,流華結了霜寒,順着那手,那杯,望那人。
元修也盯着那手,那杯。銀盃美酒,杯沿兒水漬晶亮,燈火煌煌,似人間晨露,似暖玉金豆。
那酒盞……咳,她剛用過。
元修未接酒耳根先紅,心思正恍惚時,面前忽然橫來一臂,奪了那酒盞,掌心裡一轉,就着那杯沿兒飲過的酒漬仰頭將酒喝了。
“勒丹人的酒本王不愛喝,不過這杯不錯!”呼延昊大笑一聲,示威般的看向元修。
元修面色頓沉,盯着那空酒杯,殺氣威凜!
步惜歡望着呼延昊,緩緩一笑,手中金樽里美酒波光細碎,男子垂眸淡瞥,酒光映着眸光,分不清是哪個更寒凜。
暮青皺着的眉頭緊了緊,“這酒裡要是有毒就好了!”
他若中毒,她定補一刀!
呼延昊看着暮青,渾不在意地笑道:“有毒也毒不死本王,被你毒舌過的人,百毒不侵!”
暮青:“……”
她此舉本意是要斷定酒中無毒,這本該讓巫瑾一辨,但他不喝酒,又有潔癖,她只好讓元修嚐嚐有何味道。其實,她觀過酒色後心中已經有數,再品酒味不過是多個證據,哪知呼延昊這廝搗亂!
但氣歸氣,查案歸查案,暮青還是問道:“既然喝了,有何滋味?”
“甜!”呼延昊咧嘴一笑,顯然答的不是酒味兒。
“你的舌頭真該割了!”暮青怒道。
元修聽不下去了,黑着臉奪來暮青手裡的酒囊,仰頭倒了滿滿一口,烈酒如劍穿腸而過,心口卻悶着。
“如何?”
“草原酒烈,確實辛辣些,但後味醇,微清冽,雪水釀的,有些年頭了。”
“可有苦味?”
苦?有,怎沒有?他心裡就苦着。
元修臉色發苦,險些脫口而出說是酒苦,卻終是不敢在她斷案時隨心而答,只好實言道:“酒不苦。”
暮青點頭,把酒盞和酒囊從呼延昊和元修手中收了回來,晃了晃那酒囊又斟了杯酒,呼延昊伸手要拿,暮青轉身走開,對着滿朝文武道:“雷公藤粉末爲土黃色,此酒清澈無雜質,這便是無毒的證據之一。其二是酒味不苦,此毒味苦,從勒丹使節的中毒症狀上來看,毒量頗大,如果下在酒中,酒很難不變色變味。再者,多傑使節嗜酒,這點從他在宮宴上的話裡便可聽出,他在驛館中時曾要過盛京的酒喝,且對酒十分挑剔,進宮也帶着草原的酒,家鄉的酒他喝了多年,酒若變苦了,他怎會喝不出來?”
百官聞言低低私語,頻頻點頭。
有道理!
“宮宴的菜裡也無毒,這也有證據,證據便是雷公藤的毒發症狀。我方纔說過,此毒的毒發症狀是先腹痛嘔吐,漸漸致死,而非見血封喉即刻致死,除非量足。桌上的是飯菜不是酒茶,有誰會一口吃足致死的量?”
殿上氣氛頓時陷入沉寂,人人面露思索神色。
的確,飯菜是一口一口的吃的,吃了一會兒後中了毒便會出現中毒早期的症狀——腹痛嘔吐,而非一口吃進致死的量,出現多傑險些當場身亡的症狀!
“可人若是在宮外中的毒,爲何會在宮宴上才毒發?”林孟不解,酒菜無毒的推測都有道理,那毒發如此晚又是何道理?
“因爲雷公藤的毒性。”暮青看了眼林孟,毒殺案的破案關鍵自然是在毒上,所以她才說他們應該先把毒性問清楚再查案,“此毒有潛伏期,並非服下便毒發,其潛伏期便是一個時辰左右,兇手完全有時間在宮外下毒。”
潛伏期?
林孟望向巫瑾,巫瑾頷首笑道:“沒錯。”
林孟頓時有些惱,問:“如此重要之事,王爺爲何不說?”
“如此重要之事,大人爲何不問?”暮青反問。
“本王不懂查案,大人不問,自不知答。”巫瑾溫淡笑道,眸底卻隱有光華動。
他說此毒乃雷公藤時,曾看出她似知此毒,因此便未多言,不過想瞧瞧她到底知曉多少毒理罷了。
“凡毒殺案,明毒性,查毒源,此乃基本之道!今夜之案,查案之人疏忽是其一,其二是查案者都被慣常思維套住了。人在用過宮宴的酒菜後毒發,你們便順理成章地認爲宮宴的酒菜裡有毒,認爲兇手是在宮宴上下的毒,卻沒有想過或許是受害者在宮宴之前吃過東西。但此案不能全怪思維受困,查案者的大過在於疏忽問案。世間沒有完美的罪案,只有不夠細心的查案者!”
林孟和刑曹屬官們被噎得一句也無法反駁,直道大過年的丟人竟丟到滿朝文武面前來了。
“驛館到宮裡需多長時間?”暮青問元修道。
“半個時辰。”元修道。
林孟眼神一亮,忙問烏圖道:“敢問烏圖大人,進宮前半個時辰裡,多傑大人可曾要過茶點?”
這段時間裡烏圖接觸過的人,尤其是給他送茶點的人,亦或送茶點的人接觸過的人,這其中定有下毒者!
但烏圖還沒答,暮青就道:“嗯,潛伏期是一個時辰,從驛館到殿上需宮門時辰,所以人就是在入宮前半個時辰裡中的毒,林大人算數真好。”
這人真該連算數也去學一學。
林孟一愣,不明白暮青爲何如此說。
“提醒一下,你忘了人進宮後從宮宴開始到毒發的這段時間。”暮青無力道。
她原以爲刑曹的這些官兒們只是不思進取了些,醫理毒理非他們所學之道便無人去讀,但如今看來實在是能力欠佳。她不由懷疑各州府城縣上呈的卷宗,這些人到底能不能看出錯案疑案來,不會蓋個刑曹的大印就發下去了吧?
但凡他們平時有動過腦子,今夜當殿問案便不會是這個表現。
暮青看着恍然一醒的林孟,再望這金殿輝煌,忽覺富麗堂皇不過繁華虛夢,六百年的富強之國已從朝廷中心開始腐朽……
“那便是進宮前一刻!”林孟的聲音打斷了暮青思緒,他仔細回想了五胡使節進殿後到多傑毒發的時間,約莫兩刻。他甚至刨去了從宮門到殿上的時辰,這回總該沒錯了吧?
“不。”哪知暮青還是否定了,道,“人被下毒的時辰就是從驛館出發前。”
“爲何?!”林孟愣了半晌才問。
“因爲人毒發前喝過酒。”暮青轉身看向巫瑾,問,“我曾在醫書上看過,此毒遇酒可提早毒發,且毒發時毒性更烈,可真有其事?”
巫瑾眸光皎澈,笑道:“確實如此。”
林孟吐血的心都有了,這兩人一個有話不說,讓他白忙活!一個有話不說完,讓他白動腦子!
暮青和巫瑾確實都是有意的,這些事如果問明瞭毒性,早該能推理出來,她就是想讓刑曹的朝官們深刻地體會一下問案疏忽的後果,畢竟她身居武職,不在刑曹不司斷案之事,天下的案子要這些人去審,天下的冤情要這些人去查,不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給他們一次痛擊,他們怎能記得住教訓?
而巫瑾身爲醫者,對暮青救多傑時的舉動頗爲感興趣,又想瞧瞧她對醫理毒理了解多少,因此刑曹之人沒問的話他就沒多言,這才叫林孟等人當殿出了好大的糗。
林孟被坑得都不敢再貿然問案了,只怕又是顏面無存,問道:“將軍還有何事說,一併說了吧!”
“沒了,三事我已說完,大人可以問案了。”暮青淡道。
“……”林孟額上青筋直跳,他乃文官,從未與人動過粗,今夜他特別想將刑部大牢裡的十八般刑具在這少年身上用個遍。
林孟氣極,文武百官卻心有驚意。
這少年說是三事,可三事說完,這案子也等於斷完了!
這斷案之才朝中六百餘年未有之,卻偏偏是個武官。
但少有人覺得可惜,畢竟這性子要入了朝成了文官,滿朝文武都得被她氣死,不如當個武官,日後遠遠戍邊去。
百官各有心思,林孟卻只惦記着查到兇手,再氣也得問案,於是再問烏圖道:“那敢問烏圖大人,出驛館前多傑大人可有用過茶點?”
烏圖卻道:“我最先到了馬車裡,未曾留意。”
林孟皺眉,只好又問布達讓,“那神官大人可曾留意?”
布達讓倒點了頭,回憶道:“我那時就在多傑屋裡,他身強力壯,飯量頗大,聽聞在你們大興人的宮宴上會吃不飽,便在進宮前要驛館送了肉包來,一籠屜的包子,他吃時還抱怨包子小。那時要趕着進宮,車隊已在驛館門口等,他便抓起來胡亂塞進嘴裡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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