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河面,浮香繞岸,畫舫在遠處,有人在近處。
那人負手而立,西風弄袖,送來月色,落一岸清霜。男子望着河面,河面上飄着兩隻素白手套。
一道青影躍下河堤,來到男子身旁,望了眼河面,笑道:“真服了這姑娘,那時候算計着劫人,還能再抓一把石灰放手裡攥着,我都沒瞧出來!”
那日古水縣官道初見她,他便覺得她是個冷靜果敢心思縝密的女子,今夜瞧她行事,果真沒錯看她。
“竟然跳河脫身,她不會有事吧?”魏卓之望着河面,六月汴河雖入夏時,夜裡河水還是有些涼的。
“她水性不錯。”步惜歡掃一眼河岸,篤定。
以這少女今夜行事的心思,她必不是隨意擇的地方。今夜她自薦查案,他知道她必非真心,不過蟄伏靜待,以尋逃出刺史府的時機。從發現那兇手腳印的一刻起,她便在思量着逃脫了。藉着推理案情,理所當然地支走他身邊兩人,堂而皇之地要來了助她逃脫之物,猝然發難。
怪他,以往小瞧了她。
這等隱忍周密的女子,怎會隨意擇一處藏身地?
河岸垂柳枝條繁密,一可藏人二離河面近,她既擇了此處,必是思慮到遇險時可跳河脫身的,那便定然水性不錯。
“這回……許是我看走眼了。”步惜歡看向魏卓之,脣邊噙起一笑。
那一笑,人間一抹紅塵,覆了一場風華。
“這女子,有些意思。”男子望向河面飄着的素白,興味懶起,瞧了會兒,忽道,“找到她!”
岸上十數道黑影跪着,聞令卻都未動,魏卓之回頭,見那些黑影肅然低頭,月影下眉宇間皆有青絲遊動,面色已現了黑紫,不出半刻,便可暴斃。他回身看向那望着河面的男子,目光微深,他功力果然是精進了,同時縛了這麼多人,竟不見他面有異色。
“真不懂你,如今費力去尋她,何苦刺史府中放走她?”魏卓之搖搖頭,這人的心思總深得叫人猜不透。
步惜歡轉身,月下華袖自舞,河岸上十數道黑影面上一鬆,黑氣漸退。只見他三兩步間已在河堤上,一道背影,如見了天人,霧色漸遮了身影,只有聲音來。
“人間路難行,至親仇難報,倒想瞧瞧,她要如何走。”
暮青冒出頭來時,頭頂一彎石橋。
曲水河四通八達,城中河水多與此河相通,她一路潛游,不辨方向,也不知此時到了哪裡。只是瞧石橋矮短,想着應是哪條巷子裡的。
蛙聲幾聞,巷深更靜,暮青隱在石橋下,並未急着上岸。
刺史府裡那神秘男子行事叫人摸不透,小心些好。
今夜刺史府中,他放她離開時,她便知道他不是真心放她走。
那男子覆着面具,她瞧不見他的臉,卻看得見他的動作。他那時坐在樹下,瞧着興味索然,卻做出了一個動作——手支着下頜,食指豎起,放在了臉頰上。
這是典型的思考動作。
她雖不知他在想什麼,但知道他放她走一定有目的。
劫了陳有良出了刺史府,她未敢輕忽大意,她劫走的是汴州刺史,相信那男子不會任由她殺了他,除非陳有良對他沒用。所以她斷定今夜定有追兵,便選擇了河岸藏身。她江南長大,沒生在深宅內院,又自小隨爹走鄉入村驗屍,爬山游水都有一身好本事。曲水河寬,夜深水黑,好藏身亦好脫身。
她也不知遊了多久,中途幾回換氣都小心翼翼的,如今到了這石橋下,倒可藉着一避。
暮青貼去一側橋墩,石面溼滑冰冷,她低頭避在陰影裡,眸底一片清冷。
爹果真是陳有良毒死的……
陳有良對幕後元兇諱莫如深,倒令她沒有想到。她原以爲,爹若是喝了陳有良的毒酒死的,命他殺爹滅口的便定是元隆帝了,未曾想他話裡有元兇另有其人之意。
陳有良定被那羣黑衣人救回了刺史府,他今夜因此事受了驚,刺史府又出了人命案,近期定會內外戒嚴,想再混進去估摸是難了。但他曾說,爹死後派了三撥人往古水縣發喪,以爲自己是接了喪報纔來的汴河城。她瞧得出,他說的是實話,即是說此事他被下面的人瞞了?
衙門裡的人辦差是要向上官交差的,這些人竟敢謊報差事,莫非不是陳有良的人?
若不是,是誰的?
她不認爲這些人未去古水縣報喪是出於貪財想污了那些喪銀。衙門裡的公差貪財的是不少,但回頭要交差,這些人頂多污點銀子,差事是不敢不辦的。她在古水縣時就曾知道有公差去苦主家中報喪,喪報了,死者身上帶着的銀兩沒還給人家的。汴河城衙門的人即便貪那點喪銀,也該來家中報喪。
人未來,此事便值得細剖。
爹這些年常來汴河城衙門辦差,他人憨厚老實,應不會與這些公差結怨,這些人趁機報復爹的可能性不大。那麼此事便是有人授意?這背後授意之人與爹有何怨,又與那殺爹的幕後元兇有何關聯?
找到這些被陳有良派往古水縣報喪的官差,至少能查出那背後授意者來!一步步查下去,定能讓她追查到殺爹的元兇!
這是目前最清晰的線索,但事情不好辦。
刺史府近期必定戒嚴,接近有難度。且今夜陳有良從她口中得知了手下公差謊報差事,他那時候臉色頗爲難看,應是知道了這些人不是自己人。今夜回去,若他不能容他人勢力在自己府中,便會處置這些人。若他出於某些考慮容了下來,也該能想到她會順着這些人追查兇手。在這些人身邊佈下眼線,必定能找到她!
陳有良對爹的死有些愧意,找到她未必會爲難她,但那神秘男子她不敢保證。此人對她以微表情察人觀色那一手頗感興趣,許有招攬她的意思。她不想爲任何人所用,只想查出殺爹的元兇,爲爹報仇,所以她不能再送上門去被人困住。
那該從哪裡下手?
暮青垂着眸,河水浸了一身冷意,她順着河水遠望,見月色淡了下去,再過一個時辰,天將明瞭。
在水裡許久,她已覺得有些冷,自知再不上岸便有失溫的危險,避了這許久未曾聽見岸上有異響,暮青略一思量,從石橋下出來上了岸。
眼前現出兩條巷子,短短的石橋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辰裡如果兩條通往未知的路,不知該走哪一條。
暮青沒猶豫,轉身拐進了最近的巷子。她懶得過石橋,去走對面的巷子,她剛從水裡出來,體力所剩無幾,能省一步路就少消耗一分體力。
那條巷子極短,十幾步便走了出來,眼前竟豁然開朗。
前方曲岸柳林,繞着一座置地頗廣的府邸,月色將隱,不見細貌,只見華美輪廓,門前掛着一串宮燈,映亮了匾上五個大字。
內廷美人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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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好點了,折騰了兩天,總算體溫降下來了,謝妞兒們的關心。
實在是累狠了,多睡了會兒,起來碼字,就到這會兒了。
咳,下面又有新劇情了,此處節操君出沒,請自帶避雷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