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差三百沒寫完,寫完了早晨發的,今兒更的算昨晚的。
------題外話------
步惜歡沒看兩人,只拾起地上的紫貂大氅,起身時沒讓月影攙扶,獨自出了院子,一路走遠。
月影身後,兩名隱衛應是,兩人的身量胖瘦乍一瞧,與安鶴和司徒春頗像。
“將這兩具屍身處理好。”步惜歡半跪在廊下,面具顯不出蒼白的臉色,只嘴角鮮紅刺目。
“主子!”月影扶住踉蹌的步惜歡,道,“快!想辦法去鎮軍侯府報信,讓瑾王務必出府一趟!”
梅林裡颯颯一動,四名隱衛見勢現身。
她還是怪了他。
夜風低起,滿園腥甜,男子低頭,望着廊下那落下的紫貂大氅,慘笑一聲,喉口一甜,鮮血如殘梅,落紅滿地。
他回身望着她,聽見院門吱呀一聲打開,看見她決然而去的背影。
她背對着他,說完此話便轉身離去。與他擦身而過時,她未擡頭,只在院門處摸出面具來戴時指尖禁不住的微顫。
“步惜歡。”暮青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站起身來道,“我心裡很亂,想靜一靜,今夜的事多謝你。”
“青青,此事終是我……”
若那日她爹未死,他與她此生或許不會再相遇,可她爹的死讓他們相遇,卻讓他此生都有愧於她。
但安鶴並不認識暮懷山,隨意找個死囚替了他也是可以的,只是那時沒想着爲一介仵作費這心思。可到頭來,那時的毫不在意袖手旁觀,卻成了此時的心魔。
步惜歡嘆了一聲,“我在行宮。”
暮青聽着,許久纔出聲,問:“我爹被賜毒酒時,你在刺史府?”
“那時,朝中奏請西北軍在江南征兵,元家覬覦江南之心已昭然若揭,我勢必不能坐以待斃,是而帶了柳妃南下,此舉只爲做給天下人看,我亦可寵一女子,並非只好男色。”他隱忍籌謀近二十載,近年羽翼漸豐,亦知元家已等待不及,因此纔開始試着改變掌控天下風向,“柳妃之死,我因不想再擔虐殺宮妃之名,故而下旨徹查,我沒指望能查出兇手,只是想鬧出些動靜兒來給天下人看。可最後……卻害了你爹。”
暮青肩頭一顫,仍不起身,只沉默地跪着,頭磕在廊上,那永不彎折的背脊似承着人生不能承受之重。
“青青。”步惜歡不知何時走來她身後,暮青聽見了卻未回身,男子望着她的背影,眸底痛意翻涌,“你爹的死,我亦有責任。”
少女肩頭微顫,跪在地上不起,她有愧!斷案一生,到了至親之案,兇手卻尋得如此艱難……
她汴河尋兇,西北從軍,時隔半年到了盛京才查出一丁點的眉目,半年來不曾拜祭過爹,今夜才斬得仇人頭顱祭拜,身上還未帶紙錢香燭。
“爹,女兒不孝!”暮青面向江南,額頭撞在廊階上,聲悶戳心。
她指尖一挑,解了大氅,露出一身素白衣袍,月光灑落肩頭,如掛霜雪,似披重孝。風過樹梢,低低颯颯,少女雙膝一彎跪到廊下,膝頭磕在冷硬的青石階上,其聲如悶雷。
暮青提着安鶴的人頭站了起來,那被血沾溼的頭髮將她的手染髒,她全然不覺,提着那人頭便走向屋外,將那人頭擺在乾淨的廊上,面朝南方。
步惜歡看向暮青,見她緩緩蹲下身去,刀在指間,下手一劃,幾下便將安鶴的人頭割了下來。
她盯着那冒着血的腔子,忽然將手從步惜歡的手心裡抽了出來。
“我殺的,沒什麼不敢看的。”暮青淡道,仍看着安鶴,他的頭臉已被血染溼,脖子還在往外冒血,頭歪在一邊,半個腔子都露了出來。如果這是她出的命案現場,她一定會以爲兇手是男子,在下手之前,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那般氣力,動手的那一刻,似將此生所有的氣力都凝聚在刀上,一刀竟割斷了安鶴半個脖子。
“別看了。”步惜歡將她扶起來,握住了她微顫的手,取出帕子來爲她細細擦拭手上的血。她的手不該用來做這些,爲報父仇,在邊關時她的手便已沾過人命,今夜又是一條人命,他知道她心裡定不好受。
安鶴的眼漸漸沒了神采,暮青望着他,手卻在微微的發抖。
這夜月色美極,刀光如雪,血珠如線,人生最後的風景是血染彎月,風裡有汩汩之音傳來,安鶴聽了許久,才聽出是自己脖子裡淌出來的血。他張着嘴,血從嘴裡噴出來雨點兒般打落在臉上,他看見院子裡一樹紅梅,風景在他眼中慢慢傾斜,最終歪去一角,看見少女清寒的眸。那清澈的眸是他此生沒有的,也是他一生看到的最後的風景。
“我不懂門第高低人命貴賤,此生只奉一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暮青聲音忽然一寒,安鶴正擡起頭來,只見寒光一抹,映亮了月色。
“我也有感情,我除了驗屍斷案什麼也不會,是爹守着我,十六年。我們父女不求高官利祿名利財帛,只求平安和樂三餐溫飽,可這樣的日子還是被你們毀了。”
“人都有感情,身體殘缺之人也不例外,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常人更爲濃烈。”
少女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彷彿能看穿他的內心。
“這種程度的心理變態者我見得多了,你的心理還不夠扭曲,比呼延昊好一些,至少你的心裡還有一個人——元敏。我猜她以前應該在你危難時給過你溫暖,這些年來你留在她身邊,不僅僅因爲她能給你想要的地位,也因爲當年之恩。你不願出賣她,哪怕你今夜會死,也不希望她日後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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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卑,有過被欺壓的經歷,所以你後來便欺壓人,看着那些人跪伏在你腳下悽慘嚎叫,你便覺得你不再是當年的自己,覺得自己強不可摧。可你是閹人,再強也無法獲得身體上的完整,所以你後來的樂趣便是折磨那些比你完整的人,他們越苦難,你越開懷。你想看着我苦尋真相,尋而不得,痛苦一生。”
安鶴在血泊裡睜眼,翻着眼白望着天上月色,望見一雙清冷的眸。
此案雖有個隱藏的兇手,但元敏同樣是她的殺父仇人,案子只會越查越清楚。
“你不說。”暮青淡淡看着安鶴,“沒關係,我自會去問元敏。”
他十歲進宮,吃過冷飯,捱過酷刑,見慣了人心醜惡,宮中沉浮。天子可殺,婦人當道,閹人亦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今夜命喪此處,只能說明沒有人能永在高位,那他倒要在陰曹地府看着,看她能不能尋得真兇,能不能在這鐵血王朝裡以女子之身尋一方立足之地。
安鶴嘴裡被枯草劃破,草團拔出,冷風一貫,火辣辣的疼。他試了幾次想要擡頭,卻又重重地砸進血水裡,砰的一聲,血濺花飛。月光照着血水,他嘴邊扯出陰毒快意的笑。
“她果然知道。”暮青只看安鶴的反應便知道了答案,她將他嘴裡塞着的枯草糰子拔出來,又問,“柳妃生的那孩子是誰的?”
安鶴腰骨盡斷兩手皆廢,地上血染殘梅,枝頭冷月半隱,夜風一吹,滿園腥甜。重傷失血,他已難睜開眼,聽聞此言卻仍睜了睜眼,他眼神已散,眼裡卻仍似有驚光。
暮青蹲在地上,片刻思索便理順了查案方向,她看向安鶴,問:“柳妃有過生育史的事,元敏知道嗎?”
這三事,前兩事都經年日久不太好查,但柳妃之事纔過去半年,倒是可以先查。
三可查柳妃。假如那人要殺的是爹,又與外公和娘沒有仇怨,那這人有可能和柳妃有關。柳妃來盛京投靠的親眷,她生的那個孩子,這些都是查案的線索。
二可查孃的身世。假如那人要殺的就是爹,爹一介仵作,不太可能與達官貴人結怨,那人有可能是衝着外公或者娘來的。當年的武平侯可能與人有大仇,或是外公當年外出遊歷與人結過怨,亦或是孃的身份來歷頗深。
一可從當年巫瑾丟失的毒閻羅查起,查盜毒之人和毒的去向。
步惜歡和元敏應該認得此人,因此他纔不敢明目張膽的殺人,因此要查他也不是無從下手,至少有三處可查。
暮青看了步惜歡一眼——不會是他,元敏既已下了懿旨,他若想滅誰的口,借元敏的手便好,沒有必要多此一舉。
其二是此人的身份,身份貴重之人殺人大多不會偷偷摸摸。比如元敏,下道懿旨將人滅口就行,何需偷摸行事?此人不敢光明正大地殺人,只能說明他有身份不能被人知曉的理由。
其一是毒閻羅!毒閻羅乃巫瑾所制,下毒者是盜毒之人也好,從他人手中買來此毒也好,這人的身份都應該不簡單,恐怕非富即貴。可那日在刺史府裡被毒殺的三人皆是仵作捕快,身份低微,怎會與此人結怨?
此案查察至此,有兩個疑點。
但被毒殺的有三人,她就無法推測那人是想殺誰了,因爲當時她不知案情如此複雜,只驗了爹的屍身,沒有驗其他兩人的,因此不知那兩人喝下的酒裡是否也有毒閻羅,也就不能借以推測那人想殺的是爹還是其他人。
若被毒殺的只有爹一人,她還可以推測那下毒者要殺的就是爹,兩人之間許有深仇,以至於那人明知酒裡有毒也要親手下毒,讓爹死於他所下的毒。
暮青聽了,心中頓沉,知道這案子難查了。
“有,除了你爹還有兩人,一是刺史府的捕快,一是刺史府仵作馬徵的門生。”
“當時在刺史府裡被毒殺的除了我爹,還有別人嗎?”暮青知道安鶴不會透露這些事,問他不如問步惜歡。
元敏與爹沒有私怨,她殺的是與柳妃案有關的人,動機簡單明瞭,爲的就是滅口,可那第二個下毒者的動機實難猜測。
暮青原以爲今夜就能問明殺父元兇,沒想到問明瞭元兇,卻又扯出了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