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關在殿裡,換上禁衛軍軍袍的隱衛奔出,進入了亂流般的宮中。
宮女落地,隨出來的人一同將屍體拖進院子裡,殿門打開,裡面是趁亂聚集起來的宮人,足有數十人。
禁衛軍們奔向那偏僻的宮殿,弓手在門外列陣滿弓,刀兵踹門而入,人剛進入,數顆頭顱飛過宮牆。宮牆外,弓手齊齊仰頭,眼前忽有人影掠過,刀光一抹,一排人被抹了脖子。
那宮殿偏僻,以前乃是冷宮所在,當今聖上後宮無妃,冷宮已閒置多年,平時只有少數的宮人看護灑掃,刺客若在宮裡,確實有可能躲在冷宮裡!
那隊禁衛軍住步回頭,目光森然,那宮女被嚇得縮着身子嚶嚶啜泣,顫巍巍地指向前頭的宮殿,目光驚恐。
一個宮女躲在樹後,見禁衛軍馳過,戰戰兢兢出聲,“幾、幾位將軍……”
禁衛軍聞令而動,刀兵引路,弓手隨行,一座偏殿的門關着,一隊刀兵弓手從殿前奔過,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個太監伸手點住後頭的弓手,將人拖進了殿中。片刻工夫後,一個有模有樣的禁衛軍弓手從殿裡奔出,摸入了禁衛軍裡。
衛尉見此,喝命禁衛軍調集弓手分頭圍住各座宮殿,命宮人們不得奔逃喧譁,若有散播謠言者,即刻射殺!
衛尉奉旨戍守宮門,見此大亂,怒喝禁衛軍馳入宮中鎮壓止亂,但後宮裡到處都是逃命的宮女太監,亂象重重,人人都在說太皇太后遇刺了,實不知何人在散播謠言,何人是刺客。
這消息彷彿從四面八方而來,宮人們受了驚嚇,紛紛躲逃,盛京宮裡一片大亂!
太監宮女們紛紛望向永壽宮,相互問着出了何事,隨即便不知從哪裡傳出的消息,說永壽宮裡出了刺客,太皇太后已遭刺殺!刺客們已混入宮中,正大肆屠殺宮人,似欲屠宮!
在響哨明空的一瞬,大興歷代帝王居住的古老皇宮裡,每個角落都有人擡起頭來。
那將領覺得,只是耽誤了片刻時辰,宮裡即便有動亂也只是小股動亂,鎮壓下去也就是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只是這片刻的時辰,整個盛京宮都亂了起來。
那禁衛將領一驚,忙領旨起身,將一半弓手和一半禁衛軍留下護駕,隨後率另一半人出了永壽宮。
元敏掃了眼衆軍,目光厲如刀劍,冷聲喝道:“還不出去看看!今兒宮裡若是有失,你等跟哀家一起死!”
禁衛軍跪在地上,弓手亦不敢動,永壽宮裡噤若寒蟬。
元敏看着那面具,伸手取來時,面具上尚存有人的體溫。元敏將那張安鶴面容的面具握在手裡,手微微發抖,尖利的指甲刺破了面具,聲音裡壓抑着森寒的怒意,“好!好!皇帝真是幹得好!”
“啓奏太皇太后,此人乃是刺客,並非安總管!”禁衛軍將領轉身跪下,將面具高高呈過頭頂。
禁衛軍一擁而上,一名將領見人雙手青紫,面色卻不同,大驚之下伸手一揭,一張面具扯入手中,面具之下是一張貌不驚人的陌生臉孔。
紅煙散盡,隱衛眼中的生意亦盡,晨輝照着那沒閉上的眼,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目光清澈,不見陰柔。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嘴角的笑含着希冀,而非陰狠快意。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是他,不是安鶴。
可惜……
還好……
還好,箭已發出。
還好,主子說,如若事態有變,鳴箭示警,佈置在宮裡的人可聞箭舉事。
來人是元敏,隱衛卻毫不在意,只望着青天下漸散的紅煙,輕輕揚了揚嘴角。
大殿裡傳來腳步聲,聲音輕緩,每一步卻似碾碎宮磚般,華佩叮咚,脆如寶刃出鞘。
主子料定此行有險,要他斟酌行事,他卻在緊要關頭算錯了元敏的心思。這一年來,元敏試探過他三回,都被他化險爲夷後,她派她辦了幾回機要之事,他完成得很好,從那以後,她便再未試探過他,到如今已有半年。他以爲已重獲元敏的信任,沒想到在最後關頭她竟以兵符爲試!
主子瞭解元敏,暮姑娘瞭解元謙,她斷言元謙今日必入華府,目的是盛京的戍衛兵權。主子斷言如此要緊的時候,龍武衛的兵符必在宮中,他的任務是想辦法查出兵符所在,取得兵符。
一生中最後的念頭是今日的任務。
安鶴跌落,身下是冰涼的宮石,頭頂是金輝紅煙,青天白雲。
此舉驚了禁衛軍,弓手醒過神來,再不顧安鶴的身份,萬箭齊射!晨輝金黃,紅煙四落,煙花下一人宮袍青藍,萬箭刺透胸膛,血濺如青空下的紅煙花。
正是這一怔的時機,安鶴在半空中擡袖,袖中一支響箭射出,銳嘯之音旋空而上,響徹盛京宮上空,炸開時紅煙如血。
他將毒全壓制在腿上,雙腿已無知覺,雖掠出殿門卻逃飛不了多遠,且今日盛京城中有變,宮中禁衛森嚴,永壽宮四周弓手密佈,聽見動靜時就已衝進宮門,滿弓待發,見從大殿裡掠出的人是安鶴,禁衛們皆怔了怔。
那一叢銀針扎入了他的腿中,針上淬過毒,安鶴跪倒之時,點住雙腿大穴,拼盡內力拖住毒攻心脈的時辰,隨即一掌拍上冰涼的殿磚,借臂力飛身掠出大殿。
就在安鶴凌空旋身掃毀殿門之時,那彈射出貝刃的粉蝶下,機關已露,一叢細密的銀針忽然射出!那時安鶴人在空中,剛剛掃毀殿門,正是落地之時,細微的咻聲被殿外的嘈雜聲掩住,幾乎聽不見,安鶴的耳力聰敏,但這時招式已老,無處借力,他落地之時,雙眼一眯!
殿外嘈雜的人聲卻遮了殿內一道細微的咻聲。
拔刀聲紛亂地傳入殿內,安鶴腳尖點地旋身一轉,金鞭橫掃向殿門,禁衛軍正要闖入殿來,殿門從中間一斷,當頭砸來!前頭的人被砸中,後面的滾下宮階,人全堵在大殿門口,宮廊兩側的禁衛進入不得。
這念頭還沒來得及在生出,那些貝刃便射向了殿門,嵌入殿門之聲一起,門外的禁衛大喝一聲:“何人行刺!”
糟了!
鑲嵌在靠背上的東海珠貝磨得薄如刀刃,擦着安鶴的鼻尖削過,明潤的珠光從安鶴的臉上掠過,照見他露出驚色的眼。
機關聲音細小,與先前聽來無異,安鶴卻面色忽變,仰身一倒!
咔。
華殿昏暗,晨光自殿門的華窗裡灑進來,照見一道孤長的人影。那人影緩緩向前,似深宮幽魂,步履無聲,靠近美人榻時停了下來。隨即,一隻手從孔雀藍的宮袖裡伸出,觸上靠背上的那隻珠貝粉蝶,用力一推。
安鶴在殿門口站了一會兒,見後殿再無人出來,便又將殿門關了。
安鶴望着元敏離去的背影,目光落到那暗屜上,隨即轉身打開殿門高聲傳膳,宮人捧着早膳魚貫而入,送入後殿便退了出來,只留了幾人在裡面服侍。
“嗯,傳膳吧。”元敏淡淡地道,將那暗屜關上,隨即便起身往後殿去了。
“是,老奴這就去。”安鶴躬着身,目光微閃,問道,“這時辰該用早膳了,太皇太后可要去後殿用膳?”
卻聽見元敏又道:“此事你親自出宮去辦吧,謙兒身手高強,莫要他傷了不能傷的人。”
“是。”安鶴領旨,雙手從暗屜裡將假兵符取了出來,取出時,目光落在那塊真的兵符上,一落便收了目光,隨即便要退出殿去。
今日內外城門把守森嚴,守尉早已領了密旨,城門樓上密佈刀兵,只待人來。
“他心中所恨無非是修兒代了他的嫡子之位,他若爲嫡子,元家奪得的江山就該是他的,所以他再回來,必不會只回相府報仇泄憤,他真正要謀的是盛京的戍衛兵權。”元敏的眉眼間有些倦意,瞥了眼暗屜,淡淡地道,“把前頭的拿去,送入華府,讓他放人。他必不會放人,定會押着人去城門,以兵符號令守軍關閉城門,把聖駕及百官皆關在城外,以滿朝文武的家小爲要挾。守尉識得兵符,見了假的,自知本宮之意。”
安鶴意會,笑容陰柔,“原來太皇太后早就料到謙公子想要謀取盛京了。”
但見那屜中放着兩塊玄鐵兵符,乍一看,一模一樣!
那榻枕雕作畫軸,巧奪天工,未曾想還藏着只暗屜!
安鶴一愣,見元敏起身坐了,顯出美人榻靠背上叢叢以東海珠貝珊瑚雕磨鑲嵌起來的牡丹花,花開正好,粉蝶相戲,元敏在那蝶兒上一按,只聽咔的一聲,粉蝶陷入,美人榻枕處忽然滑出了一隻暗屜。
元敏揚了揚脣角,眸底卻無笑意,“那就如他所願吧。”
殿中唯有安鶴一人,殿外戍守的禁衛也不多,安鶴關了殿門,走到美人靠前,道:“看樣子是。嶺南太遠,青州的兵權已收歸朝廷,謙公子欲成事,只能險中求勝謀取盛京,您和相爺在他手裡,江北三軍便不敢動了。”
天光熹微,照進殿裡,元敏睜開眼,眸底涼意如水,靜無波瀾,聲音卻冷,“他想要盛京城的戍衛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