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曲(四)
賀連城這句話雖然口氣並不重,可我還是心裡微微一驚。在他面前,我覺得自己總是無法保持淡定,這樣下去,我真怕我遲早會露陷。
“是,將軍。”我忙低下頭,恭敬的應了一聲,跳下馬車來到車廂邊,想着自己現在總歸是男子身份,還是先在外面問候一聲比較好。正想開口,身後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我回頭看去,原來是延平王世子慕容景策馬趕到了此處。他急急勒住繮繩,翻身下馬,對着車廂關切的問道:“公主可還安好?”
車內響起一陣環佩叮噹聲,隨後車簾被掀開,兩名臉色發白的侍女扶着一個身着大紅嫁衣的女子慢慢下了馬車,一陣脂粉香氣隨之撲鼻而來。
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清慕容妍的樣子。雲鬢高挽,滿頭珠翠,一襲華美的紅色嫁衣襯托出她婀娜多姿的身段。許是剛纔受了驚嚇,她妝容精緻的小臉上還帶着幾分懼色,然而卻並不影響她的眉目如畫,花容月貌。不過到底年歲小了些,與她面上略顯成熟的妝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其實自見過千沫成親那日的風華絕代,氣質無雙之後,說實話對於慕容妍,我倒是並沒有多少驚豔的感覺。
“多謝賀將軍相救。”慕容妍向賀連城款款施了一禮,大概真是被嚇的不輕,禮才行了一半便見她身子發軟,整個人就這樣直直向賀連城倒去。
我冷眼旁觀,滿心以爲賀連城會軟玉溫香抱個滿懷,沒想到他卻是不動聲色的讓開了一步,恰到好處的扶住了慕容妍的胳膊,讓她再也倒不下去。
“是屬下保護不周,讓公主受驚了。”賀連城淡淡的回了一句,極爲自然的將慕容妍交到了她兩名侍女手上。
慕容妍下馬車之後,刺客彷彿有了目標,射向我們的箭雨又密集了起來。
“賀將軍救我!”慕容妍一聲嬌呼,便又往賀連城那裡撲過去。
賀連城這下倒也不敢怠慢,一面護住慕容妍,一面揮舞着手中長劍,擊落四面八方射來的長箭。
我手上只有一柄短刀,無法抵擋密集的箭雨,饒是我身手靈活,閃避的也有些狼狽。賀連城雖然保護着慕容妍,不過我看得出他也在盡力顧着我。畢竟我是他麾下的士兵,他自然不可能見死不救。
慕容景把那兩名驚叫連連的侍女安置在隱蔽處之後,也上前來幫忙。賀連城回眸瞥了他一眼,道:“借慕容世子的弓箭一用。”
我這才發現原來慕容景背上還揹着弓箭。
慕容景張了張嘴,到底還是解下了背上的弓箭袋,遞給賀連城。
誰不知道,北狄國小賀將軍的箭術天下無雙,能跟他相媲美的,恐怕也只有西北那位煊王爺了。
不過我倒是第一次見到賀連城射箭。
他接過箭袋,迅速背在身上,短弓在手,一躍而起,來到高處。雖然身上鎧甲厚重,不過他的身姿依舊翩若驚鴻,靈活穿梭於幾棵大樹中間,彎弓搭箭,出手沒有絲毫猶豫,一轉眼便已射出十餘箭。
箭無虛發,對面山頭上不時傳來悶哼聲,看來賀連城的箭法果然是名不虛傳。
在他的反擊之下,向我們射來的箭雨漸漸稀疏了下來。慕容景趕緊拉着慕容妍來到那兩名侍女的藏身之處。可是我卻看到慕容妍的目光牢牢膠着在賀連城身上,那雙美麗的盈盈大眼中彷彿有着幾分依戀。
我心裡一沉。古往今來,美人最容易愛上英雄,特別是像賀連城這般英氣俊朗的少年將軍,更是如慕容妍這般情竇初開的少女容易傾慕的對象。
可是慕容妍註定已是完顏平的妻子,若是她對賀連城產生了情意,那可真不是件好事兒。
在我思慮間,賀連城已經縱身躍下,穩穩落於地面。我定睛一看,原來他背後的箭袋已經空了。
慕容景的箭袋裡最多也不過只有二十餘支箭,就算箭無虛發,最多也只能射殺二十餘名刺客。但是也許是被他剛纔那一輪氣勢強勁的反擊震懾到了,四面八方射來的箭雨已是七零八落,不成氣候。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慕容妍跑上前來,急急抓住賀連城的胳膊,滿是擔憂的問道:“賀將軍,你沒事吧?”
她這番動作表現的太過露骨,別說賀連城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就連慕容景都微微皺了皺眉。
賀連城俊臉微沉,後退了一步,與慕容妍保持開距離,淡然道:“公主,此處不安全,請回馬車。”
說完,他對我暗中使了個眼色。我自然會意,上前對慕容妍恭敬道:“公主請。”
慕容妍嘟着小嘴,有些依依不捨的邁了兩步,卻驀地腳下一軟,嬌弱窈窕的身子便再次無力的往賀連城懷裡倒去。
對於慕容妍此舉,我也真是無語了。如果可以,我真想問她一句:蘭陵公主,你莫非是被賀連城的美色給衝昏頭了麼?且不說現在大庭廣衆,衆目睽睽,關鍵是周圍還有暗箭難防,危機重重,就算你要投懷送抱,也要稍微克制一下自己啊。
我見到賀連城的眉峰已經緊緊蹙起,不過礙於慕容妍的身份,他又在極力忍耐着,沒有當衆發作出來,只是側身避開了慕容妍的投懷送抱,單手負於身後,只用一手稍稍扶了她一把。
“多謝賀將軍。”慕容妍含羞帶怯,如弱風扶柳一般,讓人我見猶憐。
就在這時,我見到一支短小的袖箭如閃電一般,向賀連城背後疾射而來。
這袖箭來勢極快,力道驚人,卻又悄無生息,能射出此箭之人必是高手。
賀連城正急於擺脫慕容妍對他的糾纏,彷彿對身後的危機毫無所覺。我心裡一驚,還沒來得及細想,便握緊手上的短刀,毫不猶豫的撲了上去。
我沒有把握能擋下這支箭,但是身體就是那樣不聽指揮的衝了上去。就在我滿心以爲自己將會中箭之時,一杆長槍從斜刺裡伸了過來,然後我便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隻強壯有力的臂膀攬住,往旁邊退開了幾步。
“叮!”鐵器相交的聲音極爲刺耳,那支袖箭被擊落在地。
我站定身子回神一看,手持長槍,將我護在身側之人,是達哲。
這一變故來的極快,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賀連城回頭見此,眸中厲色一閃而過,轉身便從慕容景的坐騎上抓起一把箭,飛身而起,穿行在樹木枝椏間,引弓搭箭,下手絕不留情。在他連番箭無虛發的命中之下,山頭上不時傳來刺客吃痛的慘叫聲。
“撤!”沒過多久,只聽山上傳來一聲低沉的喝令。草木茂盛的山頭上窸窣了一陣之後,隨即恢復了寧靜。
慕容景已經強行把慕容妍拉回了馬車上。達哲還是緊緊抓着我的手臂,我掙脫了一下,卻聽到他發出一聲壓抑的輕嘶聲。
“你受傷了?”我朝他看去,果然,他胳膊上的衣服被割開了一道口子,裡面似乎有暗紅色的血跡滲出。
達哲放開了我的手臂,搖頭道,“不礙事,只是皮外傷。你有沒有事?”
我剛想跟他說一聲“沒事”,卻只見賀連城矯健的身影已經從半空中一躍而下,落在我倆身側。他銳利深沉的眼眸掃過我和達哲,出聲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聽見他這聲問話,我只覺的心頭一跳。
我忽然想起了七年前,在天山腳下的寒潭邊,我還他玉佩之時,也曾經這樣問過他。
“我叫葉清嵐,你……叫什麼名字?”
那時,他只是擡眸淡淡瞥了我一眼,回了我四個字:“天山門人。”
耳中傳來達哲的朗聲迴應。“回稟將軍,屬下達哲。”
我不敢直視他肆意張揚的眼神,只能垂首裝作恭敬的樣子,也回了他四個字:“屬下山風。”
但是我的心裡卻滿是酸澀。七年前,他沒有告訴我真名,七年後,我也同樣對他撒了謊。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這一刻,我多想跟他說:“賀連城,你還記得我嗎?我……叫葉清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