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具無頭女屍並排躺在刑部停屍房內。
當沈千沫隨陸子卿再次走進停屍房的時候,發現除了秦念生以外,還有一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小眼肥耳,略微顯胖。
聽秦念生介紹後,才得知此人名喚馮進,是陸子卿從大理寺借調來的仵作。
這陸子卿大概是上次被孟元珩的毒舌傷了自尊,輕易不敢再來麻煩沈千沫,所以只好拉下臉問大理寺卿借人了。
這大晟朝是有多缺仵作,居然要堂堂下一任刑部尚書低聲下氣的向大理寺借人。沈千沫不覺暗自好笑。
只是這馮進大概是因爲借調來的關係,自我感覺便好了很多,仗着自己經驗豐富,見陸子卿請來的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不由滿臉輕蔑。
“陸大人是看不起老朽嗎?就算不滿意老朽的驗屍結果,也該找個像樣的人過來,何必找個小丫頭來拆老朽的臺呢?”
沈千沫挑挑眉。看來這個老頭子倒是有點恃才傲物的意思。
由於人才難得,陸子卿對馮進倒是難得的寬容。“馮仵作多慮了。只因上次那具屍體是由煊王妃所驗,因此才特意將她請來,也可爲馮仵作提供一些意見。”
這麼說上次那具屍體是這個小丫頭驗的?馮進的小眼睛睜大了一點,倒是有些吃驚。別的不說,單就屍體解剖後的縫合技術,馮進就看得出這手法絕對是專業的。
真是看不出來,區區一個小丫頭,居然有如此能耐!
只是堂堂煊王妃,怎麼還會做這種仵作乾的事情呢?馮進真是想不通了。
沈千沫並不是一個喜歡寒暄客套的人,對馮進打了個招呼後,她便走到這兩具屍體旁邊,開始查驗。
而陸子卿則在一邊向沈千沫介紹發現屍體和抓獲兇手的一些細節。
“發現屍體的地方也是上次同一個荷花池。今日凌晨,一個當值的小太監路經荷花池,正好見到一名黑衣人將一個白花花的東西扔下池去,小太監驚叫出聲,引來了正在附近巡邏的侍衛。後來侍衛經過一番追捕,將那名黑衣人當場抓獲。”
“黑衣人認罪了?”沈千沫一邊查看屍體,一邊發問。
“供認不諱。”陸子卿面色一如既往的凝重。
沈千沫習慣性的微微蹙眉。聽起來像是天衣無縫,可是她總覺得這件事並不是這麼簡單。
從表面上看起來,兩具屍體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樣。同樣是被利器切割掉了頭部,同樣在胸前刺了“還我命來”四個字。而由於這四個字本來就是兇手有意寫的歪歪扭扭,掩蓋了自己本來的筆跡,因此說它們是同一人所寫也說得過去。
“死者的致命傷是否也是銀針刺入心臟而亡?”沈千沫見屍體胸口處已經進行了縫合,估計馮進剛纔已經解剖過了。
“正是。”陸子卿沉聲應道。
一旁的馮進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根據老朽的判斷,這兩起案件行兇手法一模一樣,兇手應爲同一人。”
他都說了多少次了,怎麼這個陸大人就是不信呢。
“陸大人有另外的看法?”沈千沫看向一臉凝重的陸子卿問道。
既然特意把她請到這兒來,想必定是有什麼疑慮。
陸子卿點點頭,“只是覺得事情太過巧合,自上一名宮女死後,荷花池守衛森嚴,如果兇手要再次作案,此時並非有利時機。”
“所以,陸大人認爲這次的案件有可能是這名黑衣人有意爲之?”沈千沫幫他說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陸子卿素來凌厲的眼神現出幾分讚賞,這個女子見解獨到,思路清晰,他有一種遇到知音的感覺。
“有意爲之?莫非這個兇手是個變態,故意在侍衛巡邏之際殺人拋屍,然後等着讓他們抓?”秦念生不解的問道。
馮進也表示滿臉疑惑。
沈千沫對他們二人的疑問並未加以理會,她繼續俯下身,細細比較兩具屍體的不同之處。
忽然,她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容,擡頭對陸子卿道:“陸大人,你的推測是對的。”
眼神清亮,笑靨如花,讓陸子卿嚴肅端凝的俊臉有一瞬間的愣怔,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
皺了皺眉,他忙壓下這種不正常的感覺,故作冷淡的說道:“煊王妃有何發現?”
沈千沫也不以爲意,指着兩具屍體頸部的切口對他說:“割下這兩名死者頭顱的人並非同一人。”
聞言,在場三人均是一驚,立馬湊上前細看。
沈千沫指着兩處切口解釋道:“從切口下刀的力度和切面的形狀來看,第一名兇手用的是右手,而第二名兇手則是左手。”
被沈千沫這樣一點,陸子卿等人才發現的確如此。
“被抓獲的黑衣人現在何處?”沈千沫問道。
“關押在刑部大牢。”陸子卿答道。
“他的身份呢?”
“是個大內侍衛。”
“兩名宮女的身份可有線索?”
“已經證實,是打掃冷宮的宮女,身家清白,並無可疑之處。”
就因爲是冷宮的宮女,所以才費了這麼長時間來證實身份。在皇宮,冷宮素來是個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若這名黑衣人是個左撇子,就是殺害第二名宮女的兇手,但是他肯定知道誰是殺害第一名宮女的真兇。”沈千沫語氣平平,面色如常,但所下的結論卻是十分有力。
可是,正當他們想要去刑部大牢審問那名黑衣人的時候,大牢裡卻傳來一個消息:那名黑衣人咬舌自盡了。
刑部大牢,昏暗陰森。
由於黑衣人是這起皇宮兇案的關鍵線索,因此陸子卿命令將他單獨關押,重點看守。
當接到消息的陸子卿匆匆趕到的時候,牢頭和獄卒已經齊齊跪在地上,等候陸子卿訓斥責罰。
陸子卿原本就是冷肅刻板的性格,平時不苟言笑,人稱“黑臉”,因此在下屬的管理上,不同於董潤年的寬厚和藹,他是極爲嚴厲的。
可是現在,黑臉大人多次命令要嚴加看管的犯人卻在他們眼皮底下自盡,讓牢頭和一衆獄卒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同時,心裡只希望黑臉大人不要讓他們死的太難看了。
陸子卿當然很生氣,可是見到這樣的情景,他頓時又感到很無奈。刑部這幫人,看來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對一個管理者來說,手下無人可用纔是最悲哀的事情,你自己再殫精竭慮也沒用。
想到這裡,他心裡一陣蕭索,只是無力的擺擺手,讓他們起來,把事情經過稟報一遍。
沈千沫跟在陸子卿後面,緩步走進牢內。
咬舌自盡的黑衣人平躺在地上,滿嘴的血跡。
黑衣人很年輕,看上去只有二十餘歲,面部輪廓硬朗,相貌堪稱俊秀。
她蹲下身查看,確認黑衣人已經死亡。
爲印證自己心中的猜測,她首先開始檢查黑衣人的雙手。果然,他慣用左手,是個左撇子。
可是,就像沈千沫在現代的時候網絡上經常出現的那三個字,然並卵,人一死,線索已斷,就算你推測的再天花亂墜也沒用。
“這個大內侍衛的身份是否有可疑?”走出刑部大牢,沈千沫與陸子卿邊走邊聊。
“他叫丁一飛,山東人氏,兩年前加入御林軍,成爲大內侍衛,平時默默無聞,但是表現尚可,並未發現有何可疑之處。”陸子卿搖搖頭。
“麗妃這條線索可有什麼發現?”她還是覺得麗妃的嫌疑很大。
“麗妃娘娘閨名安昭容,是河陽縣令安遠道之女,兩年前通過選秀女入宮。前些日子我已派人去河陽縣查訪,相信不日就會有結果。”想到麗妃在宮裡的地位,陸子卿滿臉疲憊。
也是兩年前?沈千沫敏銳的抓到了這一點。會不會這名黑衣人與麗妃有某種關係,而他拼死要保護的人就是麗妃呢?
可是她並沒有向陸子卿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測。作爲一名專業的法醫,她要做的是爲屍體說話,用證據來證明,而不是用自己的猜測去幹擾辦案者的思路。
她相信陸子卿的專業能力,自己能想到的,他未必就不會想到。
只是見到陸子卿一臉疲倦不堪的樣子,她倒有些同情起他來。作爲當朝首輔之子,年紀輕輕便身居要職,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又有多少人想在明裡暗裡看他笑話,他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見已到刑部門口,她便趁向他告辭之時,順便安慰了一句。
“我記得有個破案專家說過,真相永遠只有一個,任何難辦的案子都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所以陸大人不必太過多慮,凡事但求無愧於心,就已足夠。若是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會全力相幫。”
對不起了,柯南大人,借你的名言用用先。沈千沫心裡暗道。
沈千沫語氣平平的一句話,卻讓陸子卿呆愣當場,心潮翻涌。
作爲陸家長子,20多年來,在他的生活中只有父親的嚴苛,母親的企盼,弟妹的依賴,和家族的重擔,還有周邊衆多虎視眈眈的目光。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對他說過,我會幫助你。
因爲他們都覺得,強悍如陸子卿是不需要幫助的。
可是現在,這個溫婉柔弱的女子卻目光堅定的對他說,她會全力幫他。
這句話讓陸子卿這些天以來好不容易設立的心防在剎那間崩塌。他用盡全部的自制力,不讓自己的眼神泄露內心激動的情緒,聲音喑啞的說了一句:“多謝……關心。”
他忽然不想再稱呼她爲煊王妃,可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稱呼,只得含糊帶過。
沈千沫自然不知道陸子卿的心理變化,對她而言,這些話不過是同事之間的互相加油打氣而已。她神色坦然的與陸子卿道別,坐上刑部爲她早已準備好的馬車,絕塵而去。
目送着沈千沫的馬車消失於自己的視線,陸子卿終於放任自己流露出戀戀不捨的目光。
這樣獨一無二玲瓏剔透的女子,世間不會再有第二人。他並不是個感情豐富細膩之人,對他而言,女人只是點綴,事業纔是第一,何況這個女子早早便已和煊王訂下婚約,自己對她是萬萬不可存有異樣心思的,難道還想做第二個風澤不成?
可是爲什麼在面對她的時候,自己還是會控制不住的如此心動呢?